何郢早年结识相术宗师陶相士,陶大相曾给他起了一卦,“王佐之才,一生二起二落,可兴天下。”  又给予了他两条忠告。第一条是戊戌之交忌北上,第二条是小心亡于儿女事。    因去年乃是旧历庚戌年,今年乃是辛亥年。所以戌亥之交指的是去年末至今年初,而瀛城恰在衢水东北,恰恰印证第一条忠告,故止于故乡不能成行。  ——至于第二条忠告,却是迄今未明白所指意思。    顾忱早年留学西洋,对于相术之语并不相信,闻言面上难免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  何郢瞧见了,捻须而笑,“懋川胸怀抱国之志气,英雄出少年。我这大半年虽闲居江南,却也做了一些事情。”    如今中华势图扑朔。前金朝廷虽然明面维持着堂皇统治之权,实则已成空洞之势。地方督抚手握重军,内心心思各异。  衢水自古鱼米之乡,乃华东粮仓重地。直隶督抚韩笃痷与江南总督盛伦皆对此地财赋垂涎不已。  “我年前筹谋,交纳盛系心腹将领容氏,献经济交通之策。”目中露出期许之色,衢水经济发达,商家掌握了极高的话语权,虽摄于直隶兵锋,委屈盘桓,实则心中活络。韩笃痷不懂经济,治下粗暴,私下略做勾通,衢城人心自然生变。“……此前运作一番已然生了些效用。再过个两三个月,衢水一城便会倒向江南。”    顾忱听闻何郢傲然之语,眸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  成为一方军阀,俱都是一时人杰。何郢以在野之身,筹谋手段搅弄江南风雨,竟可令一城改换门庭,可谓手段惊人。    且,低眸敛去感念之意。  天地盟含纳中华各地漕运、车马生计人丁。盟众虽然广大效忠,但毕竟非正经的养兵军队,对比各地督军尚有不足之处。  韩笃痷属地直隶,与瀛城地域对接,对瀛城繁华多有觊觎之心。  何郢卧居江南,筹谋运幄,将衢水一城财税从韩笃痷口中夺出,可谓削弱韩笃痷腹背一大粮仓,间接缓解了顾家的压力。  实则算来,这番苦心孤诣竟多半是为顾家谋算。    拱手恭言,“祖父既有此壮志,懋川不敢枉劝。仅盼您老人家保重自身,莫要让家父悬心。”    “那是自然。”何郢眸中含着欣许笑容,“我自认做事紧密。”声音高扬,“如今衢城短时间内尚算安全,只待这儿的事彻底了解,自然会合家北上。”    ……  清晨的风吹过窗外的杉树,沙沙作响。  何郢瞧着面前的青年,如同一株岩石之上劲松,人才出色青青磊落,终究忍不住叹了口气,语带遗憾,“说来,若是当初小女不出事,结成姻亲的是她,阿静年纪大成熟一些,与懋川你可能夫妻更相和。  关关毕竟年纪还小……”    顾忱听闻何郢话语,“祖父。”出声阻止,眸色黝黑,犹如凝定犹如暗夜山川,”日后这话不必说了。夫妻敌体,懋川知道分寸。”  何郢闻言飒然一笑,“好!听得懋川这番话,我这个老头子就放心了。”    ******  天空太阳光亮大作,何公馆大门前空阔,一辆雪佛兰轿车停在廷场前。    何郢挽着顾忱的手从院子大门中送出来,“如今华夏政局骤变,乃是前所未有之气象,此去北上定有大事发生。我也不嘱咐你别的,盼着你珍重自身。”    顾忱微微垂首,“多谢祖父,”郑重应承,”我定会保重自身。”    何公馆的庭院空阔干净,何家众人立在门前为顾忱送行。    何菲菲立在人群后抬头瞧着年轻男子鹤立鸡群的身影,劲装精挺,脸庞如刀削一般山峦起伏斧凿,眸光微微泛起绯色,心中荡漾。    何郢目光扫过众人,眉间深深皱起,“老大,关关人呢?”  何予功担忧女儿,面上显出一丝尴尬神色,“阿爹,关关身子有一点不舒服,我和如意怕她出来吹了风。就让她不用出来了。”  “胡闹,”何郢断声喝道,“这点儿风还能吹出毛病不成?”不豫训斥道,“懋川即将远行,她这个做妻子的难道不应该出来相送么?”    *****    何家阁楼中,天光一片静默。何淑君一个人抱膝坐在角落里,将脸蛋藏在安全的暗光之中。    夫妻?  前世,她罹患严重的心理疾病,一直不能接触陌生男子,直到二十多岁孤老死去,一生没有嫁人。没成想,重生回到少年时光,不过在十五岁上的年纪,就由家中亲长安排成婚。且嫁的男人竟是自己前世的救命恩人。  嫡亲小姑姑的夫君,华夏未来“瀛城王”顾忱。    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明明,前世缔结两家联姻的是小姑姑和顾忱,为何今生换成了自己?    一时间心中心绪乱遭,各种思绪在脑海中流滤混杂,检不出一点有效思绪。    最重要的是——何淑君哀嚎着捂住自己的脸:昨儿个晚上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情,日后自己可怎生抹的了脸面,面对这个生命中突然冒出来的夫君呦?    “关关不要紧吧?” 何公馆大门前,何菲菲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羞怯开口问道,“昨儿个晚上吃完晚饭,明明瞧着她还好好的和田田一处,今儿一早就病了,怕不是病的严重?”  神色殷殷温声道,“大嫂,您可别不当一回事,还是快快请钟大夫来看才是。”  宣如意闻言颇是不悦,“关关身体没那么严重,就不用麻烦了。”语气颇为生硬。    孟珍珍肩上的红色真丝披肩显着容色灼灼,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撑着何菲菲,道,“年轻人身体要紧,可别讳疾忌医啊。”眼波流转,瞟了宣如意一眼,轻叹道,“关关太不懂事了。姑爷今日远行,怕是两三月不及归来。算来夫妻二人要分离几个月不能见面,这个时候不来送送,日后思念夫君,可怎生熬的过来呢?”    顾忱抬头,漆黑锐利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掠过二楼,洁白乔其花纱的窗帘扬起,似乎看的见某个少女身影掩藏在花纱窗帘后的闺房,  “不用了!”开口道,“何二小姐身体娇贵,在这儿养着身子我也放心的下。时候不早,我这便离去了。”    三楼阁楼之中,何淑君双手抱膝,掩藏在角落里,思绪纷集,听见大门外喇叭滴鸣声,骤然回过神来。轻轻行到窗前向外张望:  公馆大门门前,何家众人簇拥送行,顾忱一身劲装立在褐色轿车门前,肩背身姿挺拔如雪地白杨耀眼。    电光火石之间,前世一段旧事记忆闪过脑海,面色登时一变:  前世这一年,自己一直逗留母亲娘家南溪,陪伴病重的外祖父宣宗之。直到八月底,才被家人接回,一道搬迁往瀛城。  初入瀛城之时随家人前往顾家大宅看望小姑姑何静女,却未见到其丈夫——少盟主顾忱。  后来方隐隐约约听说,顾忱数月之前在外受刺,胸前中了严重的枪伤。    前世这一年,华夏发生了剧烈动荡:  前金末帝元熹帝逊位,各地督军和革命党互相争权磋商,短短三个月中,各方势力围绕中华治权发生了激烈的碰撞争执。  顾忱作为瀛城的代表势力在这个时候入北平,在这场诡谲的争权变局中分羹。  最终各方达成协议:成立新民政府,名义上统治全国,各地督军臣服新政府的统治,保持当地军政大权。  瀛城作为华夏最特别的一座城市,由顾家统管,其余势力不得率军擅入。    但顾忱也在北平这一役中,遭受了猛烈的刺杀。  据闻,当日在巷口,狙击手远程射来的枪弹,射入胸口,离心脏仅有一厘米距离。医生抢救了整整一夜,差点就命丧在手术台上。  就算后来凭着顽强的生命力挺了过来,也在病床上养了小半年的伤。  因着这次刺杀,其身上留下了缠绵伤痛暗疾。    八年之后的那场瀛城沦丧的战役中,顾忱恰逢旧伤复发,躺在床上昏迷,对瀛城控制力减弱,导致瀛城各方势力群龙无首,失了方寸,虽有天地盟中层首领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终究威望能力不足,苦守瀛城多日,最后丢了大片大好河山。    如今算着时间,当日顾忱受刺中的枪伤,正是此次前往北平中的。    这一世,她浴火重生,经历了一夜荒唐□□之后,骤然得知自己和顾忱的新婚夫妻身份,虽然时刻短暂尚未厘清昨夜□□旧梦,但心中却清楚,她并不希望顾忱此次前往北平再次遭遇前世刺杀凶险。  ——她希望他一生平安,  希望他身体康康健健,守着瀛城,庇护华夏百姓一方安宁。    心头猛的一热,对着窗户唤道,“等等。”  转身沿着楼梯飞奔而下。    顾忱一只脚踏上车中,欲登车离开,听见身后小白楼公馆中传来的女子呼声,眸中闪过一丝微微愕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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