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昉一身大氅,鹤立鸡群,被何郢送到门口,“盛三爷对先生着实看重,十分有诚意。我这阵子就在衢水住着,若是何老先生改变了主意,随时恭候。“  “多谢容六爷看重。”何郢朗声笑道。    容昉从何公馆大门出来,正逢着何淑君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匆匆入门。  在家中遇到一名陌生男子,微露讶异之色,匆匆点头致意。    匆匆一瞥,少女娟秀的容颜入了容昉的眼,颇觉惊艳。世人都说江南多出美人,如今见着的这位美人,果觉名不虚传,似乎是江南的精魂都集中在其中了。  急急回过头来,见少女背影消失在门厅之处,微微怅惘,开口问道,“这位小姐是?”    “这位是我们老爷的孙女,“何昌盛笑着介绍道,”行二。芳名淑君。”  “原来是何二小姐。”容昉点了点头,“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转头吩咐身边副官。  “刘副官,过些日子成家宴会,递张帖子到何家。”  刘副官躬身应道,“是。”    ************    何淑君匆匆赶回家中。见会客厅气氛微微奇异,祖母孟珍珍和母亲宣如意坐在左右两张沙发上,宁景朱态度落落大方立在一旁。眉目微微一凝,扬声笑道,“哟,这是怎么了?”  宣如意抬头瞧见何淑君,眼睛一亮,嗔道,“你这孩子,见天跑的不见人影。还不过来招呼你宁家阿姐。”  何淑君吃吃一笑,“母亲疼宁姐姐,我有时都不知道,究竟我是你你女儿还是宁姐姐是你女儿了。”  上前挽着宁景朱的手,亲亲热热笑道,“宁姐姐,你今儿怎么来了?若早知道你今儿个来,我就不出门了。”    宁景朱目光微微一灼,唇角含笑。  她与何绍文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本觉何家有毁亲之意,存了你既无心我便休的意思。其后何淑君到门,方回转了一些。这些日子辗转思绪,今儿特地上门拜访,也是存了打探何家众人对这门婚约的态度的意思。  此前孟珍珍对着她百般冷淡,话语虽然体面,言语中却几乎将她当成了上门乞讨的叫花子。  及到后头宣伯母出来,对自己却颇为和善。    心中思绪揣测,含笑道,“我今天有空,想着伯父伯母对宁家颇多照顾,特地上门拜望。顺便拎了点自家做的点心做礼物。”  取了一块水晶糕递给何淑君,“你尝尝看么?”    何淑君自然捧自己看中的未来嫂子的场,闻言含笑接过,尝了一口,眸光倏然一亮,“酥而不腻,味道真不错。”    “阿朱的手艺确实是不错的,”宣如意盈盈笑道。“这水晶糕做的倒是讨巧。”问宁景朱道,“阿朱,你是怎么做的这么糯而不腻的?”  “不过是点小手艺罢了。”宁景朱温婉笑道,“这糕点材料简单,手艺也不繁杂。要紧的是瞧着火候,若多了一分,则糊了;若少了一分,则不够剔透。”又道,“如今日子炎热,我掺了艾草,吃了可清凉下火。”    宣如意闻言怔了片刻,“你倒心巧。”一双眸子眸光更加温柔    孟珍珍淡淡道,“我觉得倒是一般。”悠悠道,“我曾经听人说起一个故事:一个人自幼喜欢喝绿茶,可是体寒喝茶不宜,大夫劝他戒了。只是不信,直到生了一场大病,方信服了。自此后弃了绿茶,改喝红茶。”    “母亲说的是,”何菲菲奉承道,“所以很多东西要选合适的。”    孟珍珍微微一笑,转头凝视着宁景朱,“宁小姐,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宁景朱点了点头,彬彬有礼道,“您说的本就是朴素道理。从古至今就是这般。”    孟珍珍噎了一噎,转头望向宣如意,“如意,咱们是婆媳,大郎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了,我也被叫一声母亲。自然负着规劝你们的义务。这娶进门的媳妇是要掌家的,不仅要看眼缘情分。也要多挑挑教养、阅历。虽则有点情分,以金钱偿还即可。一点助力没有。  宣如意板了脸,“多谢母亲教诲。”垂头恭声道,“我却想的简单,只盼着绍文回家能有一是个知冷知热的人,至于您说这套道理,等小叔长大了,自可在他身上施为。”    “你!”孟珍珍登时气怒。  厅中气氛僵硬的时候,何管家从书房里下来,向两位夫人恭敬行礼,“太太,大夫人。”  孟珍珍和宣如意见了他,都收敛起来。“何昌盛,”孟珍珍问道,“老爷可是发话?”    “是。”何昌盛恭敬笑应,转头望着宁景朱,和善问询,“老爷听说宁小姐过来,着小人问一声,宁家一切可好?”  宁景朱恭敬答道,“多谢何爷爷关怀。宁家一切都好。”    “那就好。”何昌盛欣慰的点了点头,“老爷说了,家中简陋,就不留宁小姐用饭了,吩咐捡了点前些日子清明老家的山货,交给宁小姐带走。”  宁景朱眼圈一红,接过听差递过来的一大包东西。感念道,“多谢何爷爷记挂。”    碧绿的香樟树立在大道一旁,枝叶如荫。  宁景朱从何公馆出来,远远的瞟见香樟树后匆匆躲避的人影,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开口唤道,“阿陶。”    宁陶身影僵硬片刻,回过头来,笑道,“阿姐。”    宁景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望着弟弟,“好生生的,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不放心阿姐。”宁陶道。“阿姐,你这趟去何家怎么样?”    枕江潺湲流淌,碧绿的香樟树在南风中微微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微风吹拂宁景朱的发丝,宁景朱一时静默,想起了那个风清朗月,眉眼带笑的青年,没有说话。    少年心事总是情多。若没有希望在一处便也罢了,既知道还有一丝可能,终究不能彻底断绝。在家静思多日,终究上门一趟,想看看这门婚事是否还有几分可能做得?    “阿姐,”宁陶急了起来,“你在何家可受委屈了?”    “没有的事。”宁景朱含笑开口。  南风吹过她的发丝翻飞。片刻之后,方静静开口,“何家的人我都见了。只何伯伯白日在江南大学教书,一直没回来。但他素来性情敦厚,待宁家亲善,想来不会反对我。何伯母态度亲善。大房中的两个小姑子也都素来和我亲近。只继房祖母对我颇有敌意。”  ——至于何菲菲,不过是孟珍珍身边的一个闲杂人等,不必在意。  “可她本就和何大哥并非一房。我本也没法讨好。索性就不必当要紧。”    “那,”宁陶面上欢喜,眸中露出一丝松快之色,“照大姐的意思,你可以顺当嫁入何家了?”    宁景朱摇了摇头,“我尚不敢说死。”    何家如今做主的,乃是当家家主何郢。  何郢城府深沉,性情不好琢磨,“我看不出来何爷爷的意思。”  若是中意她,为何不见上一面,留下用饭。若是不中意,又为何让何管家温文细语安抚,赠送礼物?    宁陶急急道,“我的阿姐这么好。何爷爷有什么不满意的。”  宁景朱扑哧一笑,“我在弟弟你眼中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在别人的眼中,不过是个别人家的女儿,自然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宁陶闻言沉默半响,望着宁景朱,忽的开口问道,“阿姐,你是不是很喜欢何大哥?”  宁景朱怔了怔,“我问我自己的心,你想和何大哥在一起么?它告诉我是想的。那我就去努力追寻。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若能成功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也会安心接受,好好寻个人嫁了,阿弟,你不必这么为我担忧。”  宁陶低下头,天光阴影遮住了面上闪动的神情,过了片刻,方朗然笑道,“好的。姐姐,我知道了。”  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在成长的过程中,阿姐用柔软的肩膀遮挡在弟妹面前,为他做了太多的事情。如今他已经长大,定要为阿姐遮风挡雨。    ************    一轮红日静静从枕江之上升起,洒下清辉。    何淑君靠在窗下,眉眼轻蹙,    前世今生,少年之时,她曾经对陆阮安确实颇有好感,可是在江南大学榕树下,陆阮安情生意动之时去牵自己的手,自己反射性不适的退后避开。对比当日顾忱亲近场景,不由微微尴尬。  慨然之余,忍不住想起了远赴北平的顾忱。    算来,顾忱离开衢水已经一个多月了。  前世,她对政局并不了解,只知道如今北平此时发生了极大的政治变动。并不清楚顾忱在其中如何。却一心盼着他平安归来。    屋子外脚步轻巧,范齐被引入花厅,隔着帘子向何淑君行礼道,“属下给夫人请安,夫人安好。”    “范供奉免礼。”    “……日前少主从北平回信,问及少夫人。多有垂询。”范齐禀道。  何淑君眉目微怔,有礼道,“有劳夫君惦记了。”  “……听闻少夫人今日在校园遇到陆先生。”语音落下,尾音似结未结,带了个钩子。    何淑君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天地盟人手充广,耳目灵便。当日见陆阮安之后,心中便已预知消息会透露过范齐耳中去,轻轻道,“我和陆先生不过是普通朋友,相见一面,道别之后不会再有交集。”顿了片刻,“我既已入顾门,心中清楚自己已是顾家妇,不会随意往来外男坏了身份。”    范齐闻言唇角浅抿。  他得了详细线报,自然知道当日何淑君言行并无太过出格之处。只是在他心中,顾忱乃是个天神一样的人物,何淑君作为他的新婚妻子,竟在顾忱不在的时候和外男接触。不由的心中生出一丝不满情绪,委婉出言劝道,“夫人想的明白自然是好,如今多事之秋,外头纷纷杂杂的不大安全。小人觉得,夫人不若留在家中,少出些门的好。”  何淑君闻言眼角一厉,掀开帘子,冷冷注视范齐,“范供奉,我嫁进顾家,做的是少夫人,可不是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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