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君冷笑一声,瞧着面前的年轻盟中供奉,声音锐利犹如刀裁,“若顾忱觉得我行事不妥,让他亲自来跟我说。只是我素以为,瀛城天地盟乃是个重人重才的开明地方,没那么多裹脚布般的臭规矩。没曾想也这般令人不齿。  当初静安王妃力主练兵兴军械,华夏多少人受了她的恩德。若是她像道德夫子要求一般人谨守本分待在恭亲王府中做个普通王妃,如今华夏说不得早就成了列强的后花园。要女眷一辈子待在家里不出门,那是腐朽封建人家的做派!”    她激愤之下,声色俱厉,话语意思刻薄如刀。范齐第一次见到她这幅面孔,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垂头恭敬应道,“是属下此前想错了,还请少夫人恕罪。”    何淑君目光微垂,冰凉道,“范齐。”  “四少吩咐你留在衢水,想来有旁的大事交待你。你是四少重用的人,我不好干涉你行事。只是有一条提醒你,陆阮安不是一般人,此前入了革命党。四少虽然身份特殊,但如今时势复杂,天地盟行事该谨慎些,不必为了些许小事和革命党起了纠葛。”    顿了顿,“我已经嫁入顾家,与陆阮安本已无缘。我与之本没有什么深刻关系。”抬头目光锐利望着范齐,  “你是四爷的人,凡事想着你的主子,我明白。只盼着你行事分寸,莫要让我觉得欠了陆阮安。反一辈子无法忘记,挂怀心头了。”    从何公馆出来,范齐觉得背后一层浸润冷汗。  他一直以来视何淑君为寻常闺中女子,今日直接交锋,方觉出何淑君藏在骨子里的激烈之处。    衢水堂的小头目见他出来,连忙迎上来,“供奉,”声音激昂,“咱们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前去拦截那个姓陆的小子,好生教训一番。”    范齐思及适才公馆中何淑君的语音神色,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之色,“这事就此作罢算了。”话音一转,  “听闻陆阮安如今已入革命党。咱们天地盟乃是独立帮派,不涉政事。不好和革命党撕破脸,这一次就此打住。”顿了顿,“若日后再有动静,再一起算账不迟。”    “这……”小头目讶然。  底下人本摩拳擦掌,本准备好生收拾了一番人。闻言颇觉扫兴,畏惧范齐威严,只得恹恹应了下来,起身吩咐停止行动。    范齐负手回到衢水堂口。    一名老清客侯在书房之中,见着范齐归来,上前拱手道,“范爷可有烦心事,不妨直言老朽,说不得可解之一二。”  范齐道,“冯老,我是有事琢磨不透,想请教您一二。”    将此前之事细细说起,开口询问,“……可是我行事有些不当了?”    冯翁闻言皱起眉头,委婉道,“供奉,您虽是四少心腹,但何二小姐却是四少的枕边人,自来,这枕边风的威风不可小觑,虽则如今四少夫妻不睦,但男女这点事儿,可不好说死。且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少夫人行事,并不像是没有成算的。您得罪了少夫人,日后她在四少面前说您的小话,这日子可不好受啊。”    范齐闻言眉头深深皱起。勉强道,“少主英明神武,不是个听的进小话的人。”    冯翁瞧着范齐神色心中暗叹,范供奉还是年轻了些。 “……我知道您本指望随四少去北平建功,忽然被留在衢水,心中难免有几分不平。但说到底,此事怨不得少夫人身上。”  摸了摸花白胡子,“这兄弟乃是出生入死。那边美人却是软玉温香。本就不好比。且瞧着少夫人年轻貌美,之前不过是有些轴。一但想通,略盘桓一些,四少说不得就回心转意了。”    范齐闻言悚然而惊。  此前四少和少夫人结缔大半年时间,夫妻关系一直不和顺。且这些日子北平送过来的信报中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少夫人。因着这些缘故,自己潜意识里难免有些轻看何淑君。却一时忘了,四少的为人处世人品。    四少素来禀性洁身自好,何二小姐是他正儿八经的发妻元配,也真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些日子,顾忱与何淑君夫妻关系再如何糟糕,也从未明面上大加争执,也不曾在自己这些属下面前说过一句妻子的一句不满之情。  且自己随侍顾忱多年,最是明白这位主子的品性。    顾忱虽是天之骄子,一路成长际遇顺风顺水,不曾有什么挫折。但因着一些隐秘缘故,对婚姻之事颇为看重,且从不曾对女子有看轻之处。  无论何淑君是如何身份,又是如何因由嫁入了顾家,只要她是顾忱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位置就是她最大的依杖。只要不往死里头做,该有的体面排场,一点儿都不会缺的。    一时想明白了,登时冷汗涔涔。  向着冯翁行礼道,“多谢先生教我,是我想差了!”  冯翁连忙辞谢,“您客气了,老朽实不敢当。”话音一转,神色中带了些意味深长,“供奉您其实不必灰心,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趟留在衢水,说不得是你的福分!”    北平   前朝幼帝退位之后,北平政局激烈变化。短短半月之间,各方势力多番会晤,激烈角逐,各逞其能。    春熙堂,  一日的会晤暂时告一段落。各番人马鱼贯而出。    顾忱随在众人之中出来,身体疲惫目光晶亮。望着西山之上挂着的一抹的夕阳。神情怔忪。  统治华夏数千年的皇朝在这个世代彻底闭幕。心中难免生出一种日落西山的悲凉感。  但于此同时,更多涌现的却是生机勃勃的希望:华夏命运握在自己这一群人手中,说不得日后会出现什么局面。    光头的直隶大帅韩笃痷尾随而出,瞧着面前的俊秀青年,目光中闪过一丝欣赏、忌惮情绪。 “到底是英雄出少年啊!”哈哈大笑,  “前些年我往瀛城,和顾老兄曾有几面之缘。顾兄有懋川你这样的儿子,可谓骄傲得意。”    顾忱收束情绪,淡淡道,“韩大帅过奖了。”  韩笃痷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斗,“我有一名女儿,想要许配你做妻子,不知懋川意下如何?”  顾忱唇角淡淡一笑,所谓联姻,不过是两个势力一时利益联合,到了利益冲突的时候。嫁出去的女儿何曾能得到半点怜惜了。“多谢韩大帅抬爱。”有礼道,“只是我家中已经娶妻。”    “哦?”韩笃痷眼睛一闪,“这可是可惜了。不知……”    二人正说话间,对面长安大街上红光一闪。  侍卫沈顺远远瞥见,连忙上前护住顾忱,扬声喝道,“有刺客!”    ……  这场突如起来的刺杀如同锐利的尖刀,在春熙堂外巷子□□炸开。  护卫上前,将韩大帅和顾忱分别护着退到安全之处。短兵交接,一时心中惊疑,都不知刺客是冲着哪一方而去。    黑衣刺客如同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投入厮杀。    直隶军发现缠斗力不强,渐渐退出战圈。  韩笃痷被众护卫保护着退到一旁,咬牙骂了一声,“格老子的”。望着滞留在战圈中的顾忱,目光闪烁不定,最终咬了咬牙,狠狠吸了一口烟斗,吩咐道,“撤!”    夕阳照射在长安街巷口的色泽鲜艳,如同漫涌的鲜血。  天地盟护卫和黑衣刺客愈发惨烈。    一炷香时间渐渐过去,黑衣刺客的身影渐渐倒下没有了声息。    沈顺拖着身上的血迹上前查看了刺客的尸身,禀道,“四少。这刺客首领身上留的是前朝御前侍卫的牌子,瞧着是前朝皇室的人。”  顾忱闻言眉宇微微皱起,迈步上前亲自查看刺客的尸身。假死的刺客猛的睁眼,目光露出仇恨光芒。叩动木仓支。  子弹在极近距离中射中了顾忱的胸口。    “四少。”沈顺骇的面色发白,心中恨极了行凶的刺客,眸色转赤,狠狠上前,一脚踏中刺客的胸膛。  刺客双目暴涨,胸腔凹陷下去,扑的一声吐出大块鲜血,眼见的是活不成了。    盟卫亦是面色大变,簇拥上前,“四少!”    顾忱蹲跪在当处,右手抚住胸口伤处,露出了一丝血花,面上神情却颇为奇异。    沈顺转身冲到顾忱面前,“四少,你没事吧?”伸手上前欲要查看顾忱的伤势。    “好了,”顾忱挥手推开沈顺的手,“我没事。”    他道。竟是自个儿从原地站起身来,面上神色如常,竟不像是近距离中枪重伤的模样。  放下捂住胸口的手,从胸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面护心镜。  那镜子黄铜材质,小巧玲珑。此时此刻,镜面显出碎裂痕迹,正中之处,正正的卡了一粒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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