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北,落座着一座幽静的小宫殿,名叫北宫,那是北夏皇帝之妹璇玑夫人所居的宫殿。 拓拔灿负着双手站在廊桥上,一个侍女走来,向拓拔灿行了一礼:“夫人身体有些抱恙,怕是不能见殿下了,还请殿下见谅。” 拓拔灿听得远处亭台楼阁里时而传来乍有乍无的琴声,不以为然的扭回头,淡淡道:“是我冒昧前来打扰姑母了,我在这里随意走走便告辞。”这几日心里一直有些乱,他来到这里,主要是见这里清净,他这位姑母深居北宫避世多年,虽是亲姑母,但他连这位姑母的容颜他都记不得几分,以至于三年五载的才能见上一次,所以他对这位姑母的感情并不及顺亲王府那位将他亲手带大的顺亲王妃亲厚,他早已习惯。 侍女笑道:“殿下请。” 马车悠悠驶在去皇宫北边的方向,阿蛮趴在窗口看了会子外面的千葱百绿,鸟语花香。 阿蛮有些兴致寥寥的放下帘子,撑着下颌看着胡苏,心中踌躇许久,才问道:“苏兄,我们这是去哪里?”自从那次给苏兄唱歌之后,两人见面难免有些尴尬,这是那次之后胡苏第一次约阿蛮出来玩。 胡苏从竹简中抬起头,笑说:“今日是去北宫给我母亲请安的日子。” 什么?去见苏兄的娘?为什么阿蛮觉得心里有些紧张和忐忑。 云姑曾跟阿蛮提起过苏兄的娘,但并没有过多提起,只寥寥几句带过而已。 苏兄的娘,也就是北夏皇帝的亲妹妹璇玑夫人,这是一个传奇的女子,年轻时远嫁青丘国君、也就是苏兄的爹为青丘皇后,与苏兄的爹相敬如宾七余载,青丘被灭国后,北夏皇帝将璇玑夫人和年幼的苏兄接回了北夏,听说璇玑夫人常年深居北宫、不理世事多年,也不知是否好相与? 胡苏好像知道阿蛮在想什么,笑说:“不用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带蛮儿你去见母老虎。” 阿蛮睁大眼睛,连忙摇手:“没有没有。”阿蛮心道,把苏兄的娘比成母老虎,这不是折煞我么,其实我也不想紧张,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马车在北宫的侧门前停了下来,很快便有侍女出来向胡苏和阿蛮行礼问安,有人在前头引路,侍女将他们带至寝宫前,有人进去通禀,不消片刻,便有侍女笑容满面的走出来,说道:“少主,夫人正在亭台等您。” 胡苏微微一笑:“有劳。” 进了内殿,阿蛮便觉一股药香扑鼻而来,内殿连着一座廊坊,走过廊坊,便是一座亭子,一华衣美妇正坐在亭中抚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琴曲婉转悠扬,听得久了,阿蛮竟听出了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之感。 阿蛮正听得入迷,突然听见琴丝断裂,传来一阵刺耳的忙音,只见在石案前抚琴的美妇一口血吐在了琴上。 “夫人!”一旁的侍女脸色大变,连忙去扶。 “母亲!”刚步入亭中的胡苏脸色微变,连忙飞奔过去,将那美妇抱在了怀中,眼眸中露出微微担心和痛苦,那是阿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胡苏。 阿蛮突然见到这样的情景,有些不适应,跟着胡苏奔过去后,只得怔怔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 那侍女看到胡苏,眼中一喜:“少主,奴婢这就去为夫人端药。” “不。”胡苏打断她,命令道:“先去取针来。” 那侍女应:“是。” 怔在原地的阿蛮反应过来,跟那侍女道:“这位姐姐,我来帮你吧。” 胡苏帮璇玑夫人施了两针后,璇玑夫人这才悠悠醒转,胡苏端过阿蛮手中捧着的药碗,向阿蛮微微一笑,握着药匙搅了搅药水,轻轻吹了吹,递到璇玑夫人唇边,笑道:“母亲身体不好,若想听琴,儿子可以每天来为母亲奏琴。” 璇玑夫人向胡苏虚弱一笑,道:“傻孩子,你一个月才能来看我几次?只是在屋里待得久,有些闷罢了,许久不曾弹琴,手法倒是有些生疏了。”抬手笑抚了抚胡苏的脸颊:“比上次见你时,消瘦些了。” 胡苏轻轻低头一笑:“儿子很好,母亲不必挂怀。” 阿蛮发现,这对母子俩倒是胜在气质相似,璇玑夫人是个容貌温婉气质出尘的女子,也许苏兄的容貌更像父亲一些吧。 胡苏道:“刚才听母亲弹的好像是《采薇》,母亲可是又思念故人了?” 璇玑夫人轻轻一叹,笑道:“是啊,最近一段时日时常梦到他们,他们许久不曾入我的梦了,也许,是他们还在怪我当初没有弹完那首曲子,就毅然离开北夏嫁去了青丘吧。” 胡苏静静听着,淡淡一笑。 璇玑夫人这才注意到胡苏旁边的阿蛮,胡苏向自己母亲介绍阿蛮:“母亲,这是阿蛮。” 阿蛮向璇玑夫人行礼问安:“阿蛮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璇玑夫人笑朝阿蛮伸出手,道:“来,孩子,坐到我身边来。” 阿蛮不好意思的看了胡苏一眼,胡苏笑着向阿蛮微微颔首,阿蛮这才没有推辞,坐到了璇玑夫人旁边,璇玑夫人看着阿蛮端详了一番,笑道:“阿蛮姑娘倒是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阿蛮本来想问璇玑夫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人?只见胡苏脸色一变,突然打断了璇玑夫人的话:“母亲!” 璇玑夫人好像知道胡苏在想什么,不以为然的一笑:“今天也不知什么好日子,居然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灿儿也来了北宫,这时辰,许是离开了吧。” 胡苏见母亲故意转移了话题,神色一轻。 阿蛮听到璇玑夫人说拓拔灿也来过北宫,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释然了,侄子来看姑母,天经地义。 短短寒暄了几句,璇玑夫人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胡苏和阿蛮准备起身告辞。 璇玑夫人抚着头笑道:“我有些乏了,弄梅,你带公子和阿蛮姑娘去园子里逛逛吧。” 名唤弄梅的侍女应道:“是,夫人。” 璇玑夫人揭开香炉的盖子,抬手往石案上的香炉里添了几小勺香粉,听得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去看。 一个小侍女走进亭内,禀道:“夫人,陛下来了。” 璇玑夫人唇边的笑意瞬间冷却了几分,心口微微一痛,掩袖轻咳了几声,这才缓缓道:“今日还真是一个好日子,竹韵,你去告诉那个人,我这不中用的身子虽病了许久,但脑子还没病糊涂,我说过的,我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站在廊桥上望着波澜不兴的湖面的中年男子问道:“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竹韵道:“是。” 中年男子喃喃道:“她果真还在恨朕。” 弄梅将阿蛮和胡苏引到园子,便退下了。 两人走到一棵老桑树下停下脚步,胡苏道:“蛮儿,今日是我临时起意带你来见我母亲,母亲她……一直希望我可以早日找到一个能与我心意相通的女孩子,母亲看到我带蛮儿你看她,心中也算了却一桩心病,这要求有些唐突,希望蛮儿不要介怀。” 阿蛮不由开心的在心里想,苏兄带自己来看苏兄的娘,其实苏兄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自己的,对不对?阿蛮连忙笑摇手:“不会的,能为苏兄解忧,是我的荣幸,真的。” 胡苏笑说:“蛮儿,谢谢你。” 阿蛮看着胡苏的笑,不由也笑了起来,原来一个人发自内心的笑容真的是可以感染人的,苏兄笑起来的模样可真好看。 胡苏看到站在不远处木樨树下正看着他们这边的人影,一怔。 阿蛮看到站在树下的少年,正要走过去打招呼,胡苏微微一笑,在阿蛮走过他身边时,伸手握住了阿蛮的手,阿蛮面对这突然其来的一握,眼中有惊讶、有惊喜、更有一种不知所措,虽然这是她梦寐所求的,可看到站在对面的少年正定定盯着他们相握在一起的手,阿蛮的心中却有一阵慌乱,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阿蛮侧头看到胡苏唇角轻绽的笑纹,苏兄他明显是看到了灿的,苏兄他,是故意的吗?阿蛮的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难过,她应该开心的,为什么她会觉得心里这么难过呢?是因为自己被苏兄利用了吗? 拓拔灿看着对面的两人,倏地握紧了拳头,移开目光,决然转身离去,身影清傲,却又那么孤绝。 灿他、可是还在生她的气? 阿蛮看着他离开的孤寂身影,阿蛮的心,突然就痛了,她想冲上去追住他,跟他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可阿蛮一回头看见胡苏眸子里淡淡的黯然,似祈求她不要离开一般,阿蛮只觉心中左右为难。 追云府的下人们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忙里忙外,大操大办一番,整个追云府顿时焕然一新。 因为追云府将要发生一件大事,那就是追云府的大少爷追云锦将要迎娶司徒家的大小姐司徒安。 这天一大早,刚起床洗漱完毕还没来得及吃完饭的追云锦便被阿蛮拉去了司徒府,追云锦下了马车,边走边有些不耐烦的道:“阿蛮,你别拉我了,我不想进去。” 阿蛮回过身,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进去?” 追云锦有些心烦意乱,不耐烦的蹙眉头:“我又不喜欢司徒家的小姐,所以不愿意进去。” 阿蛮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训斥追云锦:“哥,你说什么混账话呢?要是被爹知道了,你肯定又少不了一顿打,你要娶的可是当今皇后娘娘家的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家司徒小姐是只母大虫把你给虐待了呢。” 最近一段时间,阿蛮喊叔叔为爹,不经意间已经成了习惯,所以也没在意。 阿蛮倒是知道追云锦最近在心烦什么,叔叔帮追云锦定了一门亲事,但追云锦想娶人面桃花的那个小清绾,叔叔不同意,父子俩闹得有些僵,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叔叔的要求是,追云锦必须娶司徒家的大小姐司徒安为正妻,就同意追云锦纳那个小清绾为妾侍,不然休想把那个小清绾娶进门,追云锦这才极不情愿的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其实阿蛮也知道自古官宦人家子弟的婚事向来是身不由己的,他们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而不是心甘情愿。 女子自古便是贵族世家因为朝堂之上的拉党结派演变到私下里利益联姻的筹码,跟一个自己不爱亦或不熟悉的人在一起,那是多么痛苦啊,阿蛮很想帮追云锦,可她却无能为力。 有时候,阿蛮真的挺庆幸自己的,庆幸自己有一对开明的父母,不用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便担心自己被指给了谁。 “你自己才多大,口吻老像个大人训小孩子一样老气横秋的。”追云锦一脸别扭,撇了撇嘴,道:“爹要是喜欢打就打吧,这些年我也没被少打,反正我就是不想进去,你自己进去吧。” 阿蛮很是纳闷的道:“皇后的侄女,谁不想攀龙附凤,怎么在你这儿,偏偏就一根筋呢。”阿蛮拉住追云锦的袖子将他拖进了司徒府,笑道:“走啦,哥,我就进去看看未来的嫂子,顺便送个见面礼。” 阿蛮和追云锦走进司徒安的居住院子时,司徒安正坐在妆台前梳妆,丫鬟高兴的提着裙子跑进去,道:“小姐,锦公子……不,是未来的姑爷来了。” 司徒安并不是个话多的人,此时听到丫鬟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阿蛮人未到声先到:“嫂子,我来看你啦。”阿蛮拽着一脸不情愿的追云锦步进屋子,司徒安看到阿蛮和追云锦,连忙站起来,热情的给他们倒茶。 阿蛮接过茶杯,嗅了嗅清香茶水,睨了追云锦一眼,笑道:“嗯,嫂子泡的茶就是香。” 司徒安偷偷看了眼追云锦,闻言,不好意思的轻轻低着头笑说:“阿蛮妹妹别打趣我了。” 追云锦有些不自在的握拳咳了一声,道:“阿蛮,我在外面走走。”说完,便抬步出去了。 司徒安目露焦急的望了眼追云锦离开的背影,阿蛮看着这对妾有情郎君无意,心头叹了口气,这个哥哥可真让她着急啊,阿蛮笑着打了个圆场道:“嫂子,你别理他,他不好意思呢。”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摸出一个长长细细的盒子递到司徒安面前,笑说:“初次见面,送给嫂子的见面礼,不成敬意。” 司徒安接过阿蛮手里的盒子,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回追云府的路上,阿蛮问追云锦:“哥,你觉得我未来的小嫂子咋样?” 追云锦看着阿蛮反问:“你干嘛问我?” 阿蛮好笑道:“是你娶司徒家的小嫂子,又不是我娶。”然后道:“我觉得小嫂子挺好的,容貌可人,温良贤淑,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追云锦看了阿蛮一眼,道:“人家温良贤淑这点,确实比你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阿蛮觉得又气又好笑的忍不住给了追云锦一拳,骂道:“臭哥,我能跟人家比么!” 只听追云锦又道:“可我并不喜欢这种温吞的女孩子。” 阿蛮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说混账话了。”笑打趣追云锦道:“也不知那位小嫂子是个怎样的妙人,能把我哥迷成这样,改日我一定去见识见识。” 一回到兰屋的阿蛮趴在榻榻米上沉思了一会儿,唤来碧珠,跟碧珠道:“碧珠,你替我去一趟大少爷那儿,要一张请帖,送去兰王殿下的府上,就说八月初六是锦公子大喜,请他到府上来做客。” 碧珠不疑有他,应道:“是。” 过了会儿,阿蛮抬头见碧珠还站着,便问道:“碧珠,你还有什么事吗?” 碧珠道:“小姐,你和胡苏公子不是一向交好,苏府那里是否送请帖?” 阿蛮微一沉吟,说道:“不必了,一来,苏兄和哥哥并没有什么交情,二来,苏兄向来不喜热闹,三来,苏兄并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碧珠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大少爷那儿要请帖。” 大婚当日,追云府上上下下一片喜庆,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宾客如云。 这场婚事,是司徒和追云两家一场为各自家族利益的联姻,倒也算天作之合、金童玉女了。 快到正午时分,两顶花轿一前一后、一个从大门、一个从侧门进了追云府,毕竟,一个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侄女,一个是人面桃花的清绾,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小妾,不可同日而语。 阿蛮看追云锦自去迎亲到回来都没带一个笑脸,那厢,司徒府那边的喜婆已经在催追云锦掀开喜帘将新娘牵出轿子。 追云锦一脸踌躇和不耐烦,一副要上前又不上前的模样,阿蛮想起叔叔的话:“阿蛮,明日你帮爹看着那臭小子,不要让他胡来。” 阿蛮自知命不可违,便上前,走到追云锦旁边,笑道:“哥,你的衣服有些皱了,我帮你理理。”说着,一手帮追云锦理衣襟,一手暗下掐了追云锦一把,追云锦扭头瞪着阿蛮,眼神在问:“你干什么?” 阿蛮笑容满面的在追云锦耳边咬牙切齿的道:“今日是你大喜日子,别哭丧着个脸,别人都在看着你呢。” 站在门口迎亲的宾客连夸阿蛮懂事,阿蛮不置可否,无奈的摇头一笑。 阿蛮看完新人拜堂后,一切都好,什么都没有乱,追云锦也没有胡来,自己也没有辜负叔叔的嘱托,阿蛮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觉得坐在席间有些无聊,便回到兰屋,坐在屋顶上撑着下颌发呆。 碧珠跑进院子,对坐在屋顶上发呆的阿蛮道:“小姐,有人来找你啦!” 阿蛮回过神来,脱口问道:“哪个混蛋?” 碧珠低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道:“是……是兰王殿下,兰王殿下说,在上次的那个亭子等小姐。” 阿蛮作了个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原来是兰王殿下那个小混蛋。”说着,站起来拍拍裙子,脚尖一点,人已从屋顶上飞下来,笑道:“走啦,碧珠。” 碧珠感觉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掉的有些厉害,应了句是:“是,小姐”,跟上阿蛮轻快的脚步,不由在心里道,敢骂兰王殿下还不怕死的,也就只有她家小姐了吧。 阿蛮来到上次跟拓拔灿见面的那个亭子时,拓拔灿果然已经在那里等她,拓拔灿正背对着她,看着湖面好像在想些什么,阿蛮看着拓拔灿挺拔的身影,心道,这个人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喜穿黑衣,明明该是个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年纪,却整天沉默寡言的板着个脸,阿蛮在心头叹道,拓拔灿果然是她阿蛮认识的那个拓拔灿,也真是服了他了。 阿蛮走过去问道:“你在想什么?” 拓拔灿回过神,道:“没什么。” 阿蛮吐吐舌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拓拔灿看着阿蛮,轻轻一笑:“因为是你,所以我一定会来的。” 阿蛮笑道:“既然你来了,那就代表你不生我的气咯。” 拓拔灿疑惑道:“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 阿蛮笑眯眯的问:“真的?” 拓拔灿微微一笑,说:“恭喜。” 阿蛮笑说:“你应该去恭喜我哥。” 拓拔灿说:“同喜。” 两人相视一笑,何喜之有?至于喜在哪里,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两个身影,一高一矮,虽然没有言语,空气里却喜悦弥漫。 第二天一大早,追云锦带着司徒安和他的小妾怜梦给追云萧请安,请完安后,阿蛮溜达去了司徒安的落梨轩,阿蛮拉着司徒安一番打量,司徒安被阿蛮看的有些毛,疑惑问道:“阿蛮,你在看什么?” 阿蛮笑嘻嘻的道:“我在看,嫂子有女人味了呀。”笑嘻嘻的问道:“嫂子,昨晚,我哥哥待你可好?” 司徒安脸一红,又羞又愤的抬手来拧阿蛮的嘴:“你不知羞呀,不知羞!” 阿蛮连忙去躲,连忙笑着说饶命,打打闹闹,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站在一旁的丫鬟如意和司徒安从小一起长大,看着这快乐场面,如意不由也被感染,她家小姐,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了呢,心中不由对阿蛮也有了几分感激,几分喜欢。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中秋节一过,天气渐渐地便凉了起来,三年一度的选秀时节已到,沉寂许久的兰陵城里终于又喧闹了起来。 追云府收到了宫人送来的请帖,追云萧问了阿蛮的意见,阿蛮欣然同意入宫赴宴,因为她还没去过皇宫。 入宫赴宴那一晚很快便来临,金碧辉煌的三千殿宇,宫人的唱鼓声从巷陌里传来,转眼间已白露为霜。 坐在席间的阿蛮终于见到了北夏的皇帝,他正端坐在上首,果如传说中的那般,有一双冷淡睿利的眼眸,看起来器宇不凡,眼中是山的坚毅,却少了水的柔情,容貌和灿有几分相似,但阿蛮觉得还是灿更好看些,阿蛮不由在心里想,就是这个男人,与阿爹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么? 他的身旁坐的是母仪天下的司徒皇后司徒无忧,这是一个如木槿花般的女子,像《诗经》里说的那般,既有“有女同车,颜如舜英”之容,也有“彼美孟姜,德音不忘”之德。 阿蛮看到了坐在对面席间顾自一人喝闷酒的拓拔灿。 拓拔灿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看着自己这边,抬头去看,看到阿蛮,一怔,随即轻轻一笑,拿起桌上的酒樽朝阿蛮这边敬了一下,意思好像在说:“你也来了?” 是啊,我也来了。 阿蛮看到拓拔灿身旁坐着一个身穿紫袍的少年,拉住坐在一旁的追云锦的袖子,追云锦将脑袋凑过去,阿蛮在他耳边问:“那个穿紫衣的是谁?” 追云锦向对面看了眼,道:“当今陛下的二皇子,敏王拓拔悔。” 阿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曲荡人心魄的箫声突然轻扬响起,舞女们纷纷停下了之前的舞曲,甩起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的翻飞于这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那百名舞女犹若绽开的花蕾,慢慢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只见一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 众人立刻褪去了萎靡的神情,不由一震,如痴如醉的看着那白衣少女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 那少女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此时箫声骤然转急,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 那白衣少女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舞女们又自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白色绸带轻扬而出,厅中仿佛泛起蓝色波涛,那白衣少女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除了阿蛮,拓拔灿、皇帝、追云萧是众人中最清醒的,追云锦看的有些痴了,拓拔悔端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袖子上落了几滴酒水,竟然是她! 笛声渐急,白衣少女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她舞姿轻灵,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花般地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叶尖的圆露,使我如饮佳酿,醉得无法自抑。 阿蛮看向皇帝,那属于帝王的、睿利眸子里明暗不定,阿蛮看向司徒皇后,司徒皇后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明艳,也许她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当年的崔家长女崔瑶以一舞霓凰九天倾心先帝,得到先帝的宠爱,一朝成为北夏的皇后,而在今晚,这个女子将要重复崔瑶当年的传奇,成为第二个崔瑶,估计不出明日,钟离萱便会名动兰陵了吧。 明日,宫中便会有一个以霓凰九天名动兰陵的萱美人了吧,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为此而焦虑难眠?阿蛮不忍心再看,干脆扭过了头,找了个借口偷偷从宴会的宫殿溜了出去。 拓拔灿见对面的位置已空,兴致索然,便也起身离开了。 一曲舞毕,微风拂来,面纱恰好好处的落下,钟离萱一个轻妙的转身,至殿前单膝跪下,摘下别在腰间的花双手奉上,众人深吸一口气,这大胆女子,不是皇帝夸倾国倾城四字的钟离萱又是谁。 中官上前将花呈给了皇帝,皇帝拿着花在手里把玩,唇角抿了丝笑,像个任性的孩子,却不失威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好一个霓凰九天,倾国倾城四字受之无愧。” “谢陛下。”钟离萱站起来,转身朝外走去,经过钟离尚书座位前,不忘朝自家父亲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然后扬长而去。 皇帝果然对中官道:“留下那女子。” 很多年后,这一段被后世撰史的史官写进了北夏史书中,当属一段传奇。 出了宫,拓拔灿牵着踏雪在巷子转角停了下来,看着坐在高墙上的孤影,不由笑问:“歌舞可好看?” 阿蛮回神,从墙上跳下来,道:“勉勉强强吧。” 两人、一马走在巷弄里,一抬头,便是漫天火树银花,许久,拓拔灿道:“阿蛮,我要出征了。” 阿蛮惊讶的看着拓拔灿,问道:“多久走?” 拓拔灿笑说:“明日下午。” 那一刻,阿蛮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蹲在地上,捂着脸无助的哭泣起来,拓拔灿蹲下来,扯过阿蛮捂脸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哭?” “我心里难受。”阿蛮抬起头,夜空千枝火树绽放,刚好可以看到阿蛮眼睫挂着的泪珠,阿蛮问:“你多久回来?” 拓拔灿抬手拭了阿蛮眼睫的泪珠,笑道:“多则三年五载,少则一年半载,阿蛮,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阿蛮握着拳头,又羞又恼的站起来:“谁说我要等你了!” 拓拔灿笑站起来,回身取下踏雪背上挂着的酒壶,丢给阿蛮,给阿蛮作了个揖:“兰陵拓拔灿,在这里给阿蛮姑娘赔罪了。”抬头笑问:“可有诚意?” 阿蛮抱着酒壶,拧开木塞,蔷薇露的清香自壶口蔓延开来,鼻底未嗅已先醉,阿蛮抽抽鼻子,道:“算你有点诚意。” 两人在望月亭畅饮海聊,阿蛮酒量不好,喝了一点儿,老跟拓拔灿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拓拔灿看着阿蛮,喝一口酒,认真的听阿蛮的鬼扯胡。 阿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拓拔灿,你今晚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开心?你是不是不开心呢?” 拓拔灿唇角轻扬:“之前是,但现在好了。” 阿蛮道:“钟离萱终于得偿所愿了,我不知道该为她开心,还是该为她难过。” 拓拔灿说:“伴君如伴虎,钟离萱城府深沉,但败在太年轻,她怎么也是斗不过那个算计人心算计了一辈子的人,至于以后,谁知道,生死由命,而命运是自己决定的,就看她以后的造化了。” 阿蛮突然凑近,看着拓拔灿,问道:“拓拔灿,你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拓拔灿轻轻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在这里。” 阿蛮撇了撇嘴,道:“牛头不对马嘴。” 拓拔灿道:“阿蛮,下一次,跟我回大漠吧。” “……”倒在他怀里的人,此时正睡得香甜。 阿蛮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阿蛮想起拓拔灿说出征的事,连忙起床,掀开被子就朝外跑,端着醒酒汤进来的碧珠见阿蛮一起来就朝外跑,连忙拦住阿蛮:“小姐,你昨儿晚上囔着说头晕,你的酒还没醒彻底呢。” 阿蛮顿住脚步,又折回去,捉着碧珠的手,问道:“碧珠,现在什么时辰?” 碧珠眨眨眼睛,回道:“午后啊。” 什么?阿蛮一拍脑袋,糟了!她这是睡了多久啊?又问碧珠:“兰王殿下已经走了么?” 碧珠反应半晌,才反应过来阿蛮说的是出征的事,回道:“是啊,小姐,巳时刚过,大军便浩浩荡荡的出城了。” 阿蛮站在原地,一阵咬牙切齿,心道,拓拔灿,你又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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