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深吸一口气,算了,反正她在言语上也从没在他身上讨到过便宜。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皇宫内苑放置上供药材的地方。”容与伸手一推,沉重的石门“吱呀”一声开了。    室内明明没有灯火,却有幽光闪动,将整个室映得清透淡雅。清凉的风在空中弥散,久久不歇,冷得似能氤氲出凉凉的水汽来。    陆棠打量了下四周,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处无不透着凉凉的舒爽,不禁纳罕道,“这里怎么会怎么凉?”这里靠近藏珍阁的顶端,按理来说应该闷得不行。    容与解释道,“药室为保室内的药材经久不腐,所以四面都供着寒灯。”    难怪,看起来倒是个稀罕物。陆棠搓了搓指尖,暗戳戳地想一会儿是不是可以顺手牵羊拿一盏走,不然等到入夏时节,这鸟地方一没空调二没电扇,不得活活热死?    容与见陆棠一脸贼心地看着那灯,不由得微微一笑,然而目光一转,却见她转身扒在药柜上眼睛都看直了。    野火参,天山莲,羚兽角……啧啧,每一样都是相当稀罕的宝贝啊。陆棠不由得眼睛发亮,“哎呀,发了发了,都是些年份十足的珍稀药材啊,竟然保存得这么好。”    这下六姨娘的身子不用愁了!她一边挨个查看药柜,一边旁若无人地将所需要的药材通通拣进事先准备好的布袋里。    容与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室内幽光昏暗,她翻拣药材的动作却无比熟稔,快速迅捷,轻微的语声里,更是在完全没有翻看药名的情况下,相当精准地念出每一道药材的名字,甚至是年份与品目。    这一点,就算是宫里德高望重的太医令都无法做到。而她一个后宅庶出的小姐,竟能做到如斯地步,当真是又一次刷新了他对她的认知……    清点完药材,陆棠将布袋绑在身上,鼓鼓囊囊的一大坨,看得容与不禁失笑,这妮子,简直一点客气都没讲,该薅走的一样都没落下,连角落里的那盏灯都没放过。    陆棠透过阁楼的窗户扫了眼窗外,临高远望,皇城之中依然警戒森严,铠甲摩擦声与沉闷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一簇簇的火把像一头在高墙之中凶猛涌动的火龙,奔腾不息。    要想自己出去肯定是没可能的,所以……    她紧了紧身上的布袋,笑眯眯地看着某个人,道,“殿下貌似很有空,不如送佛送到西,随我一起月黑风高,宫外走走?”    容与见她笑得像只成精的兔子,不由得微微一笑,“好啊。”    有了容与的掩护,出宫简直轻而易举。陆棠很快便顺利地出了宫南门,并在一确保自己安全无误后,果断跟某人过河拆桥,拱手拜别,“殿下就送到这里吧,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容与挑了挑眉,捻着陆棠的手腕笑道,“嗯?这就走了?”    “殿下,夜深了。”陆棠敷衍着,扭着手腕试图从某人的禁锢中挣扎,好吧,挣不脱。    容与笑容愈深,慢条斯理道,“哦?可是阿棠,你刚才从我宝库里拿走野火参、天山莲、羚兽角、鸩羽、红乌头、熊虎胆和赤蝎尾以及两个金元宝外加一盏玄铁寒灯的时候……还要宫外走走,也没见你说夜深啊。”    他一双深邃潋滟的眸子沉亮如琥珀,看得陆棠心底直发毛。    “你这是要过河拆桥?”他靠近。    “……”    “利用完了就甩?”再靠近。    “……”    “当真这么忘恩负义?”近得已是咫尺了。    陆棠咬牙,深吸一口气,终于妥协,“殿下若不嫌弃寒舍鄙陋、粗茶涩口,不如赏脸喝杯茶再走?”    某人笑如春风,“不嫌弃。”    ***    回到莲馨苑,下人早已歇下。    陆棠脸色难看得像一只倭瓜,将烛灯点亮,随即解下包袱和画卷,将炭火上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搁在桌上。    “来了数次,却还是第一次喝到你请的茶。”容与捧着茶盏,缓缓地啜了一口。    嗯,某人泡的,甜。    桌前明黄的灯火无风自动,将满室的色调染上一抹低沉的明艳,衬得他温润如玉的眉目高雅毓秀,神光离合。只怕这莲馨苑里初初怒绽的春花,都不及他眼底笑意风华。    陆棠面色讪讪,说起来好像的确如此,人家再怎么说也有恩于自己,自己却连杯热茶都请人喝过,不禁干笑几声,“都这么熟了,就不必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了。”    容与端着那杯温温的茶,似笑非笑看她,“哦?那么究竟熟到什么程度了呢?”    他离得不远不近,温醇的沉木气息却仿佛无处不在,和着夜里凉凉的风萦绕四周。  陆棠别开脸,坚决不看他那张妖孽似的脸,干巴巴地道,“算是生死之交吧……”    毕竟要是没有他出手,自己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容与笑意更深,“既然是生死之交,那今晚夜露深寒,想必我在这儿留宿一晚也是没问题的——”    “有问题!”陆棠腾地起身果断拒绝。    孤男寡女,谁知道这蔫坏的王八蛋会趁机揩她多少油!    “那既然留宿不行,陪我喝杯酒总行吧?”容与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酒壶,微微笑道,“我这儿有壶新酿的桑葚酒,算是提前预祝你甄武大会旗开得胜。”    ***    盈月高悬浮云之上,轻薄而朦胧的月色落满整座莲馨苑。    主院的屋顶上,容与身沐月华散逸而坐,徐徐吹拂的晚风将他宽大的衣袂缓缓撩起,更衬得月夜下的他仙姿道骨,不谢风流。    陆棠微微侧目,静静地看着他,恍然间想起数月前的悬崖山下,她初临异世,满身重伤坠入崖下,撞见眼带杀气的他。    本以为该命尽于此,却没想到他会助她疗伤,助她修行,助她踏入这片异世的新大门。此后更是三番四次救自己于生死之间,一路走来,一路扶助。仿佛天高海阔,而她终不再是异世中一缕孑然一身的孤魂。    她摸不清心底渐渐浮起的这股陌生而异样的感触,只是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是由衷的为这种静谧温馨的陪伴感到欢喜。    “你用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看我,很容易叫人误会。”容与轻轻地笑了笑,拨开酒壶上的布塞,递给陆棠。    桑葚酒清冽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莲叶香,似将空气都染甜了。  “谁看你了。”陆棠狡辩,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淡淡的酒气将她玉色的面颊熏出几分薄红,不禁小声嘀咕,“偏偏长了副蛊惑人心的脸……”    容与闻言不禁莞尔,“要是能蛊惑你一人也足矣。”    他笑容一向温醇优雅,但似碧水之上烟波笼罩,又如山涧之中雾气蓊郁,始终不得窥见真颜。而此时他眼里浮起的淡淡笑意,却拨开了烟波散去了雾气,直直叫人往进他眼底的清亮与真实。    陆棠扭过头干咳一声,扯开话题,“还是要谢谢你,不然我进步没这么快。”    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在陆家站稳脚跟。    容与却道,“这就满足了?你基础功底的确扎实,但还不会运用内力。”    陆棠一怔,“运用内力?什么意思。”    容与款款起身,随手从地上捻了一枚石子,指着不远处一株树,道,“你看着。”    他捻着石子往前一掷,瞬间将树顶的一片叶子破开一个洞。    “现在你再看仔细。”容与再捡起一枚石子,轻描淡写地一挥,树顶上的那片树叶仿佛只是在微风中轻轻地晃了晃,随即一分为二,切口整齐如刀切般。    陆棠望着那落下的半截树叶,不由得震在原地。    容与声音低沉地解释道,“对战不能光靠蛮压,尤其是高手之间的对决,要学会运用内力。你在今后的修习里,一定要仔细注意这一点。”    北尉高手如云,尤其是宗门子弟,更是自幼开始修行。她起步太晚,但好在天赋不错,一点就透。现在让她掌握这些也不算太难,这样一来甄武大会她也不至于太吃力。  陆棠点了点头,想着容与的话不禁若有所思。    ***    翌日,天才刚亮,微醺的阳光穿越湖边的柳条,如一缕缕金色的丝绦,映在陆棠慢跑完后薄红湿润的脸上,显得她清澈的眼睛更明净如雪。    “真不该贪杯……”陆棠活动完筋骨,轻轻地揉着额心,脑袋还隐隐有些宿醉后的沉郁。  昨夜容与带来的桑葚酒香醇味甘,她不由得贪杯多喝了些。    那时她尚还清醒,在容与的指导下简单切磋,大大的受教了一番。待他走后又转身回屋煎煮药材,再偷偷潜进六姨娘的房间里,趁她熟睡之际将其扎晕,配合着汤药给她调理了会儿身子。    待诸事忙活完,直到寅时才终于入睡,所以这会儿整个人都是精神恹恹的。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女声,“我当是谁,二妹不在父亲身边像哈巴狗一样献媚讨好,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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