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

原本幽深的树林被一盏又一盏的宫灯和火把照亮，此起彼伏的喊声充盈在里间。　　　　“夫人——”　　　　“夫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长秋殿的侍卫，婢女们都跟在后面，雁书是其中领头的，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裙子艰难地走在草丛里。　　　　倚翠想过来扶她，雁书把她斥退：“先找夫人要紧，眼睛放亮点。”　　　　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一半是热的，一半是急的。她们原先等在山下，后来就看见太子一个人飞奔下去，说夫人不见了，让她们去找。　　　　谢因没说荔宣去了哪里，婢女们也不敢私自猜测，让人拿了灯笼过来，所有人开始在逐渐暗下来的后山找寻。　　　　只希望快点找到，夫人平平安安。　　　　雁书在心里默念，而后继续跟着人群往前走。　　　　这一片都找过了，还是没有踪迹。谢因听着侍卫的汇报，脸色很差。　　　　“继续找。”　　　　侍卫领命下去，谢因微微抬起下颌，视线迅速在这一带的林子里掠过。　　　　小花精不可能走那么快，她后来都没有再说话，是跌倒了吗？可是没有一点动静。也或许是自己太专注脚下，没有听到她的呼救。　　　　谢因闭上眼睛，身边跟着的侍卫轻声对他道：“殿下不如先休息一会儿，我们的人都在找呢，夫人一定平安无事。”　　　　正要开口，从后面又跑上来一个人，径直朝着谢因行礼：“太子殿下，公主派奴婢来看看。这里这么大动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谢因没有瞒着的意思，发现小花精不见之后，他下意识先跑了回去找她，等到一路都没有小花精的身影，他就立刻叫人来寻。　　　　本来应该他出现的宴席谢因却没有出现，后山又是一片喧嚣，难怪连清河都惊动了。　　　　谢因于是道：“去告诉姐姐，我要借多多的人。”他侧过一点头，远处近处都是层叠的火光与灯光，“我的侍妾丢了，让她帮忙找找。”　　　　*　　　　找了一个多时辰，无功而返的侍卫都立在谢因面前，长秋殿的宫人婢女则在另一面站着。　　　　“没有？”谢因蹙眉道，“废物！”　　　　领头的侍卫长连忙跪下：“殿下恕罪。但卑职已将整条路都寻遍……”几乎整座山都要被他们翻过来，但就是没有太子侍妾的踪迹。　　　　谢因抿着嘴唇，他当然知道他们走遍整座山，不可能有地方遗留。可小花精就是没有被找到，好像无故消失一样。是他想错方向了吗？小花精不是走失，而是被人劫走。所以他一点动静都没察觉。会是谢青做的吗？他往年都陪父皇一同避暑，今年却莫名其妙告了假。小花精从皇子府出来，谢青不可能不知道。谢因在谢青府上安排了人，谁知道谢青会不会也在太子府安插人手呢？一直忍而不发，等到谢因带着荔宣到行宫避暑，谢青有了机会，所以叫人把小花精又劫了回去。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谢因垂着手，指尖开始颤抖。　　　　从知道谢青的存在开始，谢因就不待见他。先皇后还是太子妃时，因为多年无孕，被当时的皇后明里暗里敲打。谢询不愿意纳妾娶侧妃的原因，也被按在了先皇后头上，觉得是她妒性太重。先皇后没有办法，偷偷安排人去谢询房里，最后谢青的生母为谢询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要不是后来先皇后生下了清河与他，谢青今日的地位说不定会更高。　　　　谢因面如沉玉，眼底压抑着愤怒。谢青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他要是老老实实碌碌无为还好，可谢青却偏偏八面玲珑，游刃有余。甚至因为替谢询找什么长生之道得到重用。朝中的大臣对他的言行无可指摘，有的甚至已经默默成为皇子一党，要和他这个太子一争。　　　　先皇后因为谢青的出生而郁郁寡欢，又因为生产伤了身子，最后坐上皇后的位子不久就薨逝。而谢询那里，因为谢青的添油加火，让他愈发不理朝政，沉迷长生之道。连清河都为此事烦恼许久。　　　　谢青可真是一直都这么容易就让他生气啊。　　　　谢因终于呼出一口气：“继续找。”　　　　*　　　　周慕立在人群中.央，他也在找。正要打发人去清河公主那里禀报情况的时候，谢因突然在他边上出现。　　　　“找着了？”周慕看他脸色，不敢确定，于是问了一句。　　　　谢因摇头，又沉着声音道：“你跟我来。”　　　　周慕二话没说就跟了上去，一面飞快往路上走，一面轻声问道：“你知道在哪里了？”　　　　两人穿梭在昏暗的林间，谢因绷着脸没有表情：“谢青。”　　　　周慕脚步一顿，连忙拉住他：“你、你确定了？”　　　　谢因甩开他的手：“不是他还有谁？”　　　　周慕懵：“他，他不至于偷你的侍妾啊，图什么？你可别乱来。”　　　　周慕不知道荔宣的身份，也不知道荔宣是怎么才来的太子府，在他看来，谢因因为宠爱他的侍妾所以心急，想要早点找到她，这也没什么。但因为这件事扯上大皇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因垂眼看向一边的地面，远处是各色各样喊小花精的声音。他不能向周慕说出小花精的事情，这是他和谢青之间的恩怨。　　　　过了半晌，谢因低声道：“你回去吧。”　　　　周慕瞠目：“你干嘛？你真要去、去找谢青？”　　　　谢因恼道：“我有我自己的办法。你别管了。”　　　　周慕不肯：“什么办法？你怎么去找谢青？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侍妾？谢青会理你？”又苦口婆心，“因为公主管着这里的事，她能替你瞒着消息，可你一去找了谢青，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陛下那里也不好说……”　　　　谢因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小花精形容枯萎，被炼成丹药进贡到谢询面前的可怜模样。周慕又喋喋不休，吵得他头疼。　　　　“别说了，我已经……”　　　　“找到了！”　　　　周慕闻声回头，有侍卫提着灯奔过来，一面高喊着“殿下”，周慕正要去拦，谢因一把推开他，止住了来人。　　　　“人在哪里？”　　　　侍卫连忙跪下回禀：“就在山头，现在由雁书姑娘陪着。”　　　　他指了个方向，还来不及细答，谢因就朝那里冲了出去。　　　　“哎！”周慕在后面挠头，对着一脸茫然的侍卫道，“走吧，跟上去啊，愣着干嘛。”　　　　侍卫应了一声，迷迷糊糊跟着周慕走了。　　　　——他还没说是哪个山头呢。　　　　*　　　　原先作为寻人主力的侍卫都避到了一边，垂着头不敢看中间灯笼簇拥的地方。婢女们挡住身后的景色，默不作声提灯照亮周围，等着太子过来。　　　　来回跑了几趟，谢因有些喘，他抬手拨开其中一个婢女，然后看到了被雁书和倚翠一同搀住的小花精。　　　　原先娇艳的红裙现在隐入夜色再看不出来，小花精的脸红红的，头发被雁书匆匆挽了一遍，但还是有几缕垂在她耳边额前。谢因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小花精的脸。　　　　黏黏的，热热的。　　　　“哪儿找着的？”　　　　雁书低声回禀，谢因借着光仔细打量小花精。她一定哭过了，眼皮泛着深粉色，怯怯的不敢望向他。夜风吹起，谢因轻易就闻到茉莉的香气。　　　　她吓坏了。　　　　谢因听完雁书的话，确认没有谢青在中间捣鬼，松了口气，又问道：“怎么不会叫人吗？这么多人在找你，没听见动静么？”这次是对着荔宣。　　　　荔宣看他一眼又垂头，声音打颤：“我害怕……”　　　　“怕什么！”目光扫过她的裙摆，底下堆了一堆茉莉花藤，已经枯死大半。这些都是被硬拽下来的，谢因在马车上揪过小花精的花藤编手环，知道如果是拽断的花藤，最后就会变成这样。　　　　荔宣磕磕绊绊说不利索，谢因心里有了底，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又恼怒起来：“怎么就走丢了？你去哪儿了？跟着我都不会跟吗？”　　　　“有兔子，我去追……”　　　　“追什么兔子！有我在还用得着你动吗？”谢因气急败坏，他一面觉得庆幸，一面又觉得小花精实在可恶。　　　　他还想着怎么去和谢青对峙，去把小花精抢回来，又怎么开口对清河解释，为什么荔宣对他这么重要，不能分开。但瞧瞧这小花精做了什么？　　　　追兔子。追个什么破兔子！　　　　既然人没事，浩浩荡荡一行人也就打道回府，谢因气冲冲先走了，荔宣被人扶着，她踟躇一阵，腿上的花藤还在慢慢往上爬，但是雁书和倚翠就在她身边。　　　　她只轻轻地握一握手腕，这样应该不会被发现吧？但是谢因说，不能被人看见。　　　　雁书见她神色犹豫，还以为是怕谢因的怒火，她便温声安慰荔宣道：“夫人不必太过担心，殿下心里还是有您的。”　　　　不然也不会这样大张旗鼓，最后还气恼到甩手离开。　　　　荔宣抬头瞧她，雁书正望着她，没有余光注意别的。她于是鼓足勇气，正想趁着这机会握住手腕。　　　　一只手伸了过来，准确抓住了她蠢蠢欲动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