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玉还以为迟千仞是路上有什么话想说,在车上端坐着等他开口。结果这酒后劲有点大,她听着车外规律的马蹄声,不由自主开始犯困,没一会便歪在了里面。    街上的百姓傍晚看过了一场皇家嫁女的热闹,就都早早回家歇着了,街道比往日还要静谧,空荡荡的石板路只有濯玉一行车马不急不缓地前进。    迟千仞在马上一直绷着劲,耳听八方地看着周围动静。突然,他眉头皱了皱:前面拐角处似乎有脚步声,十分杂乱,不像是人的。    一旁的车夫和侍女毫无察觉,依旧往前赶路。他不着痕迹地离濯玉的车近了些,手刚要按上刀柄,才意识到不让带刀。    他只好拨动袖中暗扣,一把不到手掌长的匕首滑下来,被他紧紧攥住。    四合寂静,两匹马拉着四平八稳的车转过了街角。马夫有点累了,揉揉眼睛看向前面,自言自语:“我困到眼冒金星了吗,前面绿油油的光是什么东西?”    一片阴影投到了车前。那是一只猛兽,形似狗,又比寻常狗要大,三寸长的獠牙龇着,留下腥臭的涎水。    车夫猛地一拉缰绳,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与此同时,那猛兽的鼻子抽了抽,不知嗅到了什么东西,碧绿的眼睛几乎都成了红色,后腿发力,突然向车扑来。    车夫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了个倒仰,直接栽到了车下。后面跟着的小车里的宫女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尖叫作了一团;洗月摘星大丫鬟固然忠心,也来不及下车回护濯玉了。    濯玉的车帘就这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了猛兽的利齿下。    迟千仞的神经早就上紧了发条,反应速度比在练武场上还要快上几分,一个片腿利落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便挡在了车和猛兽之间。    他手里匕首翻飞,刚好卡在了扑过来的猛兽牙间。那恶犬冲劲极大,他的后背直接抵在了车辕上,估计青了。    他一咬牙,右腿像弹簧一般弹起,正踢在恶犬的肚皮上。恶犬吃痛,脑袋摆了下,迟千仞便趁着这个机会,将匕首抽出。    恶犬牙间没了东西,转脸就想咬掉迟千仞的脑袋,被他闪过,匕首的刀刃在暗夜中一闪,便将猛兽的脑袋死死钉在了车前横梁上。那猛兽还没来得及呜呜一声,便绝了气息。    濯玉正睡得香,突然被一阵尖叫声惊醒,正懵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车一阵乱晃。她挣扎着起来,莫名其妙地刚要掀开轿帘,便听到车外一个男声咬着牙说,声音暗哑。    “不许掀。”    她被迟千仞这话吓了下,可是这个刚升为正三品官的命令却好似镇在了她心头,真让她没敢去掀轿帘。    迟千仞松了口气:还好,她没看见恶犬的惨状。    他刚想站起来抽出匕首,突然另一阵阴影笼罩了过来。居然还有一只恶犬,同伴的血好像刺激了它,这只扑过来的更加凶恶,不过没朝着迟千仞来,而是扑向了车窗,似乎那里有致命吸引力的东西。    要是它真的扑到了车窗,车窗必然损坏,紧接着扑到车内,濯玉便不可能幸免了。    迟千仞用力拔了下匕首,没□□。他咬咬牙,把整个人都挡在了车前,打出了拳头。同时另一只脚卡在匕首上。    那恶犬一口刚好咬到了迟千仞的左手,手骨硬,它甚至被击退了一下,然而迟千仞的手上也留下了两个极深的牙印,瞬间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他的脚一个使力,匕首弹到了半空中。他一个鲤鱼打挺接住,不顾左手的剧痛,将匕首狠狠插进恶犬头中,霎时脑浆迸裂。    濯玉听着声音不对,也不顾迟千仞让她干什么了,一把掀开轿帘,看到还保持着半跪姿势的迟千仞和他手里的犬头,愣住了。    迟千仞的余光看到濯玉出来,站了起来,用身子挡在濯玉的视线前,暗暗将左手藏在了袖中。    他面色凝重,声音却平静无波,好似是寻常向上级汇报的口吻:“路遇恶犬伤人,请公主上车,微臣护送公主回宫。”    濯玉还是看到了那个被钉在车轼上的恶犬头颅,血淋淋配上白色的脑浆,她顿时一阵反胃,有点站不住。    但她知道事态严重,银牙紧咬舌尖,直到尝出了点血腥气,疼痛才让她冷静下来。她眼睛尖,还是看到了迟千仞衣袖中淌下的血,知道迟千仞受了伤。    她环顾四周。公主下嫁,普天同庆,街上日常巡防的金吾卫都不见了踪影,迟千仞目前是她唯一的防线。    濯玉也不多矫情,担忧地看了一眼迟千仞,道了声“指挥使小心”,便坐回了车里。    迟千仞一直以为这个公主身娇体弱,已经做好了她晕倒的准备,一时没想到,愣了下。    他皱着眉头打量马车,认真回想了下两次恶犬的动作,走到车窗前在马车的雕花纹路里一寸一寸地摸了起来。    濯玉也觉得不对,隔着车窗看到了他的动作,轻声问道:“这恶犬是不是贼人所害?会是谁?”    就在这时,迟千仞摸到一块凸出来的东西,扣下来,却是块松香。他嗤笑一声,刚要转手把它扔到草丛里,想了下,还是扣下了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放到袖子里,剩下的扔到了路边。    他平静地答道:“不是,只是京郊野兽跑到京中来了。”    车夫还吓软在地上,手撑着地哆哆嗦嗦地爬不下来。迟千仞看了他一眼,“啧”了一下,自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将缰绳缠在左手腕上,右手挥鞭,马车飞快地走了。    他驾车快,不一会便到了宫门处,也没有再出现恶犬。到了车门后,他一个翻身下了车,先跟宫门前的金吾卫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才回到车门前。    “宫门到了,请公主下车换上软轿回宫。”    濯玉微蹙着眉下了车,上下打量了迟千仞一下,目光扫过他僵硬的后背和藏在袖中的左手。    她抿着嘴没再说话,直到坐上了软轿,才回头要跟迟千仞说句话。    迟千仞本以为她要再问恶犬是否有人指使,没想到她没有任何血色的嘴唇微动,说出来的竟是“指挥使回去,把后背和手的伤好好养养吧,别落下病根了”。    迟千仞的一张冷脸今天愣了好几次,这次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了濯玉的软轿离开好几秒,才转身走了。    他还是没管仍在滴着血的拳头,上了马,径直赶向了临时辟出来的平西王府。    他看四下无人,便从角门进去了。管弘安还没回去,倒是小厮热情地把他迎到了正堂上了好茶。他一口都没喝,皱着眉头撕下了条衣服下摆,慢悠悠地往手上缠。    刚缠好打了个结,管弘安便挟着满面春风走了进来,见到迟千仞先赔了个纯真无邪的笑脸:“怎么,指挥使什么事,夜访我王府?”    迟千仞没搭理他的装傻充愣,从袖子里将松香掏出来往桌子上一摔。管弘安看到,愣了下,随即意味深长地盯着迟千仞的手伤。    “看起来迟指挥使今天晚上,是英雄救美了一回啊。”    迟千仞听他阴阳怪气,剑眉皱的更紧,目光冷冷地瞟上来,连敬称都没用:“我辅佐你,是看你能还这片河山一个海清河晏的,不是为了看你去用阴招为难一个弱女子。”    管弘安也不生气,轻咳一声在他旁边坐下,缓缓道:“她可不是个普通的弱女子。覃河的事你知道吧。”    迟千仞也算管弘安的心腹,当然知道他在覃河底想修个地道造兵刃的事。    管弘安也不用他回答,继续慢悠悠地说着:“你那个公主,可知道覃河经常泛滥的事。”    迟千仞皱紧了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覃河近两年是经常泛滥,这又怎么了?”    管弘安黑白分明的眼睛眯了起来,幽幽道:“是没错,但这个消息我都压下来了,皇帝老儿都不知道。”    他没等迟千仞发话,便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声音也是清朗的少年音,这么压低了嗓子说话,反倒显得诡异:“当然,要是偶然之间听别人说起也是有的。还有一个原因,美色误事,我瞧着你要娶的那个公主长得很可人,怕你以后意志不坚定,被美色所惑。”    迟千仞沉默良久,冷静了下来。他从没叫过濯玉的名字,一向以公主作敬称,可现在却把蒋濯玉三个字在心头转了好几遍,好像在检验自己是否会被美色所惑。    过了一会,他才低低地说:“王爷放心,我迟千仞响当当一条汉子,干不来为了女人背叛王爷的事。只是恳请王爷,不要再做不利于公主的事。一无辜女眷,还请宽宏为上。”    “不然,恕迟千仞不能供王爷驱驰了。”    言罢,他便拂袖去了,没再多看管弘安一眼。    管弘安眯着眼睛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后低头笑了下,然后哼着小曲进了内室,隐约听见哼的是吕布戏貂蝉那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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