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黄应尘便听城中传言,康太妃与八公主奉召回京途中队伍给浪打散了,那样的深山老林,凡是知道的人都不会再报希望,后来上面下来密令搜索,他也在日内进行大范围排查,而今叛军眼见兵临城下,他自然也无心再去打探一个劳什子公主的事情。四人一进议事厅,徐启明便向黄应尘明言,黄应尘自打第一眼看眼前这俊逸少侠便隐隐觉着怪异,他在外多年,不是没见过女扮男装的姑娘,万万没想到那传言中沉鱼落雁的八公主竟能这样钻到他眼皮子底下。 天气炎热,帐中只有议事桌旁及中央沙盘处点灯,幸而月色皎洁,营内火旺盛,四面帷帐遮拦,虽然难免还是有些昏暗,却已够用了。黄应尘本要命人点灯,却给徐启明拦住,黄应尘听过徐启明之言,已从座上起身,在帐中空地内略做踱步思考,片刻后道,“公主也看到听到此时城中状况,微臣可抽一小旗十人护送公主回京,若要再多,微臣恕难从命。” 黎瑨自入帐起便始终不曾落座,而是随在朱徽媞身侧,半步也未离开,“大人可之若公主被擒,对于我等来说意味着什么。” 黄应尘不知黎瑨何人,只当是朱徽媞身边普通护卫,嗤笑道,“我同公主说话,轮得到你这小儿来插嘴。” 黎瑨明摆着是朱徽媞的人,黄应尘这一斥,难免使得朱徽媞面上无光,黎瑨尚未出声,朱徽媞已面色暗了暗,这些年在宫里万事虽无需叫她出头,自有康妃护着,可毕竟受康妃耳濡目染多时,却未发作,依旧挺直脊背坐在位上,手下轻轻抚着茶杯边缘的水渍,一双眼睛轻轻眯着,像是在笑,开口声音岁有几分细软,慢条斯理的带着压人一头的威仪,“大人这是在给本宫下马威。” 黄应尘本被对二人,即便是斥责黎瑨时也只是稍稍转头,睁眼也未看黎瑨一眼,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此时似闻朱徽媞言语方才转身,稍稍抬手,握拳相碰,“微臣不敢。” 朱徽媞并未再纠结于他言行中敷衍,余光看一眼身侧黎瑨又回到黄应尘脸上,轻声笑道,“我劝黄将军对这位大人讲话客气一点,否则日后后悔,可来不及了。” 黄应尘终于将目光施舍给面前这个冷肃的男人,他一看他,正对上那双如虎的眉目,再往下便是那只扶刀的手,一只腰牌坠在腰间,黄应尘岁看不到腰牌上书,可是各部腰牌自有其规制,再加上黎瑨言行间的肃杀之气,黄应尘瞬间了然,“锦衣卫?”他声音虽低,却气势极盛,整个营帐顿时笼上一层阴影,一堆兵丁列队而过,原本昏暗的灯火又淡了几分。无人应声,无人作答,可是他的严重已经有了答案。黄应尘没想到徐启明这等行止略有古怪的江湖人士竟会与锦衣卫有关,静声扫他一眼笑了起来。 立在一旁沉默半晌的徐启明终于开口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黄将军,当务之急是送公主上路,期限之内送公主抵达济宁府与康妃汇合,此时叛军未至,万万不可再延误时机。待到叛军来袭,想走也走不了了。” 徐启明岁年纪不大,可是当今顶尖的器匠设计者,朱徽媞常在禁宫,身边多是内廷之人,自然不知,可但凡对此业稍有涉及之人却无人不知徐启明大名。黄应尘如世人,不知这一系顶尖匠人为何百年驻守龙兴之地,寸步不离,但到底尊重他一身技艺,因此徐启明虽少对除武器外事发表言论,但凡出口,却极有分量,他何尝不知,若这小公主落入奸人手中,扫了皇家颜面不说,消息一出,难保不是的士气低落,堂堂大明帝国,连一朝公主已护卫不住,如何护的住万民,如今形势,可经不住当年土木堡之变的打击,“徐公所言,在下如何不知,可是徐公也知道如今中都形势何等严峻,在下知道传言所述,实不相瞒,这帮流寇自合肥突起,短短几日便自一路北上,速度极快,目的极强,就是冲这中都而来,如今中都守卫虽早已不如早年,可若不是早有准备,万万不敢来犯,这传言中的寅时驹尚且无人见过,不知其底细,但绝非寻常流民,事关一城百姓之生死,吾等不敢轻视。” “正如大人所言,这队流寇看似早有准备,可这短短几天,正碰上公主蒙难,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大人如何知道,他们是不是以凤阳城为由,实际上却是冲公主而来。”黎瑨本稍稍拱手,此话一落,身子渐渐绷直,自朱徽媞身后走出来,双目不隐在灯火中暗淡,如星辰生辉,“不瞒大人说,城外我们许是已与这等流寇众人有过照面,他们怕是已知晓我二人身份,若不是公主设计使我二人脱身,只怕此时,大人已经焦头烂额了。况且此时大人若能护送我二人出城,于皇上与太妃来说,是怎样的恩情,大人不会不知道。若是大人敷衍了事,日后如何,可没人敢保证。” 黄应尘岂是被人吓大,面临千军万马尚且不怯,岂会因此示弱,“大人的事,要我置一城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黎瑨丝毫不为他言语中的威势所逼,沉声道,“大人没必要在此同小人逞一时口舌之快,小人所言有几分道理,大人自然明白。” 当今圣上朝政废弛,阉党一手把持政治,太妃早年便与魏忠贤几位亲近,此次回京,难说到底是魏忠贤或是皇上的意思,黄应尘素来忠义,自然看不上厂卫之流,可正因如此,更不愿惹得一身骚。 徐启明向来只关心器匠之事,少与营内之人亲近,即便是黄应尘曾有心结交,徐启明却依旧回应尔尔,此时却向他开口,更有帮腔之势,他自不会于这等宫廷贵女有关,想必是与这锦衣卫关系匪浅。若他应下此事,他不知这锦衣卫身份如何,也不知皇上太妃作何反应,就是眼前这天生匠人的人情,也不负此事,“在下可再调卫队精兵五名给公主一做十用,不知公主可满意。” 朱徽媞瞧一眼黎瑨,见他并未有什么多余的暗示,想来是答应了,便正色应下。 “吴庆益,吴庆益!”黄应尘突然朝门外一声暴喝,一面腾地起身往门口走,据门口几步之内与门外小将相遇,“谁在北边盯着?” “是齐大龙。”吴庆益听到黄应尘以后,一时没控制住,声音也受他影响比之前大了几分。 “齐大龙,齐大龙不行,”黄应尘像是在自言自语,停顿片刻,继而开始下令,“把田闰找回来去北边协助齐大龙,探查范围扩大一倍,城内即刻布防,严查宵禁,有什么动静,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余德盛去把应炜换回来,从你手里拨两个人,再让他挑两个人,带他们从医馆走。然后把孙平给我叫来。” “应炜?大人……” 吴庆益话还没出口,酒杯黄应尘高声打断,“我的命令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指点,快去!” “是!”吴庆益虽应得快,却显然不过是习惯性的反应,目光扫过他一周才疾步出去传令。这种连珠炮似的下令方式,像一头机警敏捷的豹子,只有军中才能见到,虽然粗暴,对于黎瑨而言却莫名有一种亲切感。如今在北镇抚司,那些京官似是安逸惯了,无论多火烧眉毛的事情也是慢条斯理的布置,永远要保持一副雍容气度。 吴庆益前脚刚一走没一会儿,一个并未佩甲的青年人从外面进来,目光并未在帐中两个陌生人身上停留片刻,抱拳道“大人。” “你带徐公去继续查武器,然后让赵广仁,不行赵广仁骑术不行,你去,你现在就出发去济宁府送消息给陆鹏飞,让他们务必留太妃一行在济宁等着,如果找不到就在那等,如果错过了,就给我追,一定要把消息送到,快去,要快!” 朱徽媞确是完全没见过这样的命令,给他轰炸的头昏脑胀,这真难为他们能记住。帐中没有黄应尘下令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又像是还留着他的回音,帐外连虫鸣声也听了,仿佛知道此时帐内人心情烦躁,不愿叨饶生怕丢了性命。 徐启明未立即随那个少年人而去,而是在黄应尘耳边说了什么,黄应尘起身卸甲,挂在帐中衣架上,走到朱徽媞面前,此时黎瑨已再次立在朱徽媞身后,“请公主在这里稍后片刻,我需带徐公与这位大人回徐公处取些东西,很快回来。” 朱徽媞抬头看黎瑨一眼,黎瑨稍稍摇头,她又看向徐启明,徐启明闭眼点头,示意他们无需担心。 “这倒不必麻烦黄将军了,就是我同启明兄二人回去也可,但是,”黎瑨却出乎意料了的开口,“我与公主不能分开。” “大人也听到我刚刚下令了,军中也不是人人认得徐公,难保一出去就会被射成筛子,还是大人说想试黄某在城内布防?”黄应尘冷笑一声,目光自朱徽媞身上又横过来,怒目而视道,“况且大人若连这点信任也不给黄某,又何须来此。” 黎瑨再开口前,朱徽媞已抚上黎瑨扶着刀柄的手掌摇头,她的目光在这昏暗的灯火中依旧熠熠生辉,就像是那光辉并非来自身外,而生来是她眼中的光辉,“大人不必担心,我就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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