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岩再大的脾气,在这丫头跟前也是化成了水,见宫门就在前头,秦岩拢起貂裘,剑眉间浑然冷峻,聚起将军的威仪,沿路御林军单膝跪地,恭敬喊出“秦将军”三个字。    踏上青石铺成的宫道,凌素也是有些惊的,大燕的宫殿层层叠叠一眼都望不到头,宫道绵延曲折,长过了云都的大街,宫墙刷红漆,青红之间人影稀疏,有佩剑的金甲护卫,还有步子细碎神色谨慎的内侍,更多的是穿缎子裙的宫女,风吹起她们的裙,好似云彩飞扬,宫女们抬眉偷看秦岩和凌素,谦顺的眉梢又急促的垂下,沿着宫墙快步走开。    凌素指尖划过红色的宫墙,嘴里低低呼气,要是还骑在秦岩的大马上,这道也就不算长了。    空中飘起翩翩雪花,这是冬至以来的第二场雪,凌素掌心捧雪,吐舌尝了口冰凉,见秦岩正看着自己,赶忙掸开手心的雪花,把手别在身后。    秦岩拖起她的手腕,一步一步走在青色的宫道上,他无所谓长安就在自己身后,也不在乎深宫有多少双眼睛,他愿意做凌素的铠甲,刀山火海都无所畏惧。    御书房里,朱允案前已经堆起高高一叠奏折,房门咯吱推开,长安疾步走近,轻声道:“皇上,人带来了。”    朱砂笔重重点下,朱允幽目轻抬,他没有看秦岩,眼神直直落在那个从没见过的丫头脸上,仿如雄鹰逼视。    秦岩单膝跪地,抱拳举过头顶,“末将叩见皇上。”    凌素也不懂宫中礼数,满脑也就是孙玉华那几下,心想着皇帝大过公主,索性也学着秦岩,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口中道:“凌素…叩见皇上。”    朱允轻抬手背,秦岩顺势起身,见凌素还跪着不动,赶忙伸手去拉她,凌素爬起身,还不忘掸了掸裙上的灰,长安看在眼里,背身掩住笑。    凌素原以为,朱武阳都过了四十,他爹六十好几准是个糟老头子,头发花白一脸褶子,没准站都站不起身,哪能想到燕帝看起来并不显老,他腰板挺直,眼神烁烁,脸上皱纹不少,但根根如刀刻般锐利,看着不但不老,反而增添了几分王者霸气,让人看上一眼就心生敬畏。    最重要的事,燕帝勤政,见他身前堆了老高一叠奏折,手里还正批着一本,凌素忽然对他生出几分钦佩,一把年纪不好好享福,还心系社稷,也是难能可贵。    朱允批完手里的折子,鹰目凝在凌素看似镇定的脸上,见这小丫头死撑的腮帮子抽了一下,又一下,终于撑不住开始从额头往下渗汗,朱允低哑笑着,沙声道:“凌素?我行我素的那个素?”    凌素眼珠子动了动,不敢说是,更不敢说不是,秦岩大胆接话,应道:“回禀皇上,就是那个素字。”    朱允又看凌素,他阅人无数,宫外的女子也见过许多,每个初次面圣的女人都惊恐大过兴奋,哪怕是亲贵之女,与他说话也是抖抖霍霍,厥过去的也不是没见过,站在书房里的凌素,年龄不大,却比许多女人都要大胆,但凌素看似镇定,搓着衣角的双手还是泄露了心底的紧张,尤其手心都能看出汗湿,看来这丫头为了撑起帝王谷大小姐的脸面,也是不容易。    ——“多大了?”朱允又问。    秦岩抢道:“十六。”    “过了年,就十七了。”凌素挤出话,又蹭了蹭湿哒哒的手心,暗叹皇帝就是皇帝,几句家常话都能问的自己心肝颤,以前觉得姑姑已经够凶,和这皇帝比起来竟然分外和蔼可亲。    “就要十七,可是大姑娘了。”朱允略带不满的扫过秦岩,秦岩平日就糙,好像也感觉不出皇帝眼中的神色,直直站在书房里动也不动,好似一尊佛。    朱允咳了声,对凌素又道,“朕听人说,昨天你在秦将军大哥府上,吃坏了肚子?是不是水土不服吃不惯云都的东西?”    凌素才要张嘴,秦岩硬着头皮道:“回禀皇上,就是水土不服,这才吃坏了,所以末将想着还是早些把凌素送回去…”    “朕在问凌素,秦将军老替人家回答做什么?”朱允鹰目挑起,声音也高了些,“朕问你了么?”    凌素身子颤了颤,忙道:“肚子疼了几天,就是…就是水土不服…”想了想得给秦岩说些好话,可别让皇帝以为他怠慢了自己,赶紧又加了句,“秦大哥待我很好,这会儿,病已经好了。”    秦岩脑袋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恨不能拿团子塞住凌素的嘴。    朱允脸上似笑非笑,“云都,好玩么?”    ——“回禀皇上,凌素她…”秦岩顾不得长安对自己使眼色,豁出去又想接话。    “长安。”朱允低喝,“你带秦将军先出去。”    “皇上…”秦岩单膝跪下,“皇上恕罪。”    朱允挥袖,看也不看秦岩,长安上前戳了戳秦岩的肩,又低咳了几声,秦岩心里不想,却又抗不了圣旨,只得一步三回头,恨不能连着凌素一起带走才好。    书房大门紧闭,外头的雪已经越下越大,给眼前万物都覆上了一层洁白。长安做了个“请”的手势,“秦将军,不如跟老奴去偏院,喝杯热茶?”    秦岩摇头,“不劳烦公公,我就在院里等凌素。”    “这里?”长安咋舌,“雪下得不小,秦将军不冷?”    秦岩不再应声,抖开灰色的貂裘拢在身上,对着御书房的大门站立不动,好似松柏傲立雪中。长安也不再强求,他有些好笑这人的固执,燕帝剩下的八子,他长安最看好的就是蛰伏多年,厚积薄发的朱武阳,五王难得瞧上的一个女子,秦岩能护下?才怪。    秦岩也不知道皇上会再问凌素什么,凌素又会如何作答,雪花纷飞,寒风刺骨,秦岩已经没有其他感觉,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守在外头,让凌素推开门就能一眼看见自己。    御书房里,直到秦岩走出门,凌素才发觉,自己之前的胆大都是靠他撑着才有,这会儿屋里只剩自己和皇上,凌素纤瘦的身开始微微哆嗦,衣角都被汗手揉湿了一片。    ——“你也是怕朕的。”朱允有些想笑。    你要不是皇帝,谁会怕你?凌素想这么说,但她哪敢。不过怕皇帝也不丢人,凌素抬起头,低低应了声。    “朕还以为。”朱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比起让她尊自己为帝王,朱允更想在她面前只是一个长者,“帝王谷的大小姐,该是什么都不怕的。”    这话凌素有些不爱听,人人都当帝王谷是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问老天借了胆子,凌素张口道:“帝王谷又不是阴曹地府,我又不是无常小鬼,当然会怕。”想着又加了句,“小鬼也怕阎王啊…”    少女话音直白,朱允听着也不生气,反倒还生出些趣味,故意又道:“谷中有阴兵,你能与阴兵同谷,还会怕朕?”    话一说开,凌素胆子骤然也大了些,昂起脖子道:“阴兵和墓者同处百年相安无事,当然不会害我们,我第一次面圣…要不小心说错话惹您不高兴…”    见朱允鹰目盯死自己,凌素声音嘎然顿住,再也不敢说下去,愣了半晌,才挤出句,“皇上…恕罪。”    少女面容清澈,话音紧张里带着委屈,不知怎么的,朱允忽然想起了长大成人的儿女,他们也有过这样干净的年纪,兄弟要好,姊妹情深,岁月匆匆,磨淡了昔日情意,连带着对自己这个父亲,也是敬畏大过亲情。    凌素刚才话里带冲,朱允不想责罚她,但却又必须杀一杀这丫头的任性,朱允从老五口中听说了凌素装病,能在皇子眼皮子底下使诈,朱允非得炸出她的斤两。    朱允疏眉轻落,忽的冷下声音:“朕要想百年后埋在帝王谷,该拿什么和你父亲交换?朕想大燕得龙脉庇护,保大燕千秋万代,若你父亲不答应,你会不会帮朕?若谷中阴兵与朕为敌,你又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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