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岩翻下马背,掌心忽的抚上凌素的发髻,爱惜捻起扎发的黄缎,一遍又一遍。    “秦大哥?”凌素开口,“巷口风大,你怵着不动做什么?还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凌素伸手摸脸,秦岩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小丫头好看的很,脸也干净。”    “我给你温了酒。”凌素拉起马缰,“不过啊,就三碗。”    “就三碗。”秦岩挤出笑,“再不多喝。”    苦酒入喉心作痛,往常一口喝干的酒水,这会儿怎么也喝不下去,见秦岩酒碗几番端起又沉沉放下,凌素咬筷,“秦大哥,你是早朝受气了么?”    秦岩摇头,“你秦大哥手有兵权,还真没几个人能给我气受。”    “要有人夺了你的兵权呢?”凌素追问。    秦岩笑了笑,“我还不稀罕,夺了就夺了去,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子,大不了找处好地方置地置宅,过清闲日子才好。”    “不如就在绥城外置地置宅。”凌素想出主意,“我要想见你,出谷就能看见。”    秦岩给凌素添了些菜,“吃完去收拾东西。”    “收拾?”    秦岩仰头喝干碗中残酒,“我告了假,不是说要陪你游山玩水么?吃完这顿,咱们就走。”    凌素觉得突然,想多问几句,见秦岩眉宇似有心事,琢磨着他定是在朝中受了气,便也不再多话,扒拉着碗里堆了老高的肉食,囫囵嚼着咽下。    收拾完东西,秦岩拖起凌素的手就要出门,凌素僵僵不动,轻声道:“你真是告了假么?还是我昨天得罪五殿下…”    “不关你的事。”秦岩脱口而出,眼中溢出锐利,“朝廷套路我原本就腻味了,做也好,不做也罢,天高地阔,又不是只有官场一条道,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谁也管不着。”    见凌素眼里还是有些忧色,秦岩宽慰着笑道:“咱们啊,往南走,昆仑壮阔,蜀中秀美,咱们一路走,一路玩,一路吃,小丫头高兴不?”    往南走?凌素心里泛起嘀咕,这走着走着,不就到了岭南么?凌素有些不大痛快,但还是对秦岩点了点头。    到了岭南,进了帝王谷,奇门遁甲,墓者迷踪,就没人能奈何小丫头了。回来是是生是死,是惩是罚,秦岩才不在乎。    秦岩才把凌素抱上马,只听巷口传来宫里内侍特有的细碎脚步声,要命,这来的也忒快。秦岩心一横,果断跃上马背,夹紧马肚急急往巷子另一头去。    “秦大哥?”凌素觉察出什么。    秦岩竖起指尖贴上凌素的唇,“信我。”    巷行半里,拐角处站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绛袍玉带,如一道屏,挡住了秦岩的去路。    “大哥...”秦岩低呼。    秦丘面露失望,叹息道:“我就猜到你会即刻离开,阿岩别忘了,我是看你长大的哥哥,你想什么,会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内侍的脚步越来越近,秦岩心里着急,巷宽不到半丈,大哥挡着道,总不能...秦岩□□的骏马搓起前蹄,鼻腔发出闷闷的嘶吼。    “凌素是我带来,我答应过谷主会保她安好回去,小丫头想回帝王谷,谁也留不住,大哥,你当没看见过我。”秦岩半扬马鞭,眼中带着恳求。    巷边紧闭的屋门忽然打开,出来个挺拔男子,一手端碗一手执筷,显然正吃着饭听到动静,男子左右看看,诧异呼出声,“秦大人?秦将军?”    ——“周护卫...”秦丘面色笃定不改,对着马上的秦岩道,“阿岩,咱们兄弟在汐公主家外头扰了人家用饭,怕是不太好吧。”    “不打扰。”朱汐脆声打断,也跟着走了出来,见秦岩神色焦虑,马背上还带了些远行的物件,再听内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朱汐似乎明白了什么,“秦将军,是要出城?”    “阿岩哪儿也不去。”秦丘眼神凌厉,“皇上要见他。”    ——“不止不止!”    不远处,内侍长安终于带人追了上来,长安一把年纪已经多少年没走这么快,扶着墙不住喘气,瘦脸还一耸一耸滴下浊汗,“秦将军,让老奴好一顿追,幸好赶上。”    秦岩心中翻滚,但还是悄悄按住凌素的手背,示意她放宽心不用怕。    “皇上要召见秦将军,还有...”长安稳住老眼看向与秦岩同骑一匹马的少女,这老内侍原本以为,能让朱武阳向燕帝开口的,定是个花容月貌的绝色,秦岩护住的这丫头,五官清丽,身形顺美,但俨然还没有完全长开,胸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但黄衫里头好像也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宝贝。    长安想起五王妃珠圆玉润的丰满身姿,暗叹朱武阳喜好起伏太大,莫非越是上了岁数,这口味就越偏鲜嫩?    长安五岁卸了宝贝入宫,男女欢好的事,他是真懒得琢磨。    “皇上还召见...凌大小姐。”长安对凌素眯眼笑了笑,“秦将军,劳烦您俩随老奴这就进宫去,皇上已经在候着了。”    “父皇不大见客的。”朱汐走向长安,“是有什么事么?”    长安讪笑,“但贵客,可得见,凌大小姐就是皇上的贵客。”    长安老辣,朱汐也不想和这个断了根的人纠缠,她转身去看凌素有些迷之的脸,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低问凌素,“帝王谷的大小姐?你从帝王谷来?怪不得秦将军说,你是他的恩人...”    “公主,以后再和您细说。”秦岩压低声,眼含恳切,“凌素要回帝王谷,她...不能见皇上。”    “长安公公亲自来传旨,足矣彰显皇上见客的诚意,阿岩,你还愣着做什么?”秦丘语气重了几分。    “皇上见我?”凌素有些耳鸣,“有求帝王谷只有去见我爹,找我可没用,公公大人,你去告诉皇上,我人小言轻,不顶用。”    长安觉得好笑,“凌大小姐误会了,大燕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这会子还真没什么有求帝王谷的,皇上...就是见你一见,看看谷中来客生得什么模样。”    凌素摊手,“一双眼睛一双手,墓者是人不是鬼,公公见我之前,又以为我是什么样?”    “老奴当您啊,是个小仙儿。”长安尖声一笑,“不能耽误了,秦将军,请吧。”    见秦岩脸色义愤,执意不肯下马,朱汐生怕他一个冲动惹事,扯了扯马缰,轻声劝道:“秦将军,我父皇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也许他真是好奇只想结识谷中来客...”朱汐稍许挪身避开长安和秦丘,低低又道,“你是燕国重臣,父皇不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完全不顾及你的意思,千万别意气用事。”    凌素仰头看着秦岩,口中满不在乎道:“皇上见我长得和旁人一样,觉得无趣就会把我打发出来,再说秦大哥和我一道进宫,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秦岩苦笑,对朱汐微微颔首,跳下马背牵起缰绳,看也不看大哥和长安,领着凌素调过马身,朝着城中皇宫而去。    长安对朱汐做了个揖,又对秦丘点了点头,带着小内侍们转身跟在秦岩马后头,颠颠一派得胜姿态。    关上宅门,朱汐黛眉微蹙,秀目凝着若有所思,周显放下碗筷,招呼老嬷嬷把碗碟收走。周显熟知朱汐的性子,也习惯了她偶尔会出神想着心事,周显笑看夫人在院里发呆的身影,拾起件斗篷披在她背上。    “要早知道她从帝王谷来...”朱汐低喃。    “汐儿也有求帝王谷?”周显笑问夫人。    朱汐挽起夫君的手,倚在了他的肩上,眼神闪烁,但声音温柔,“我什么都不缺,能问帝王谷求什么?不过是,帝王谷藏有风水大局,谷中出来的人应该也会些风水...母妃在冷宫,那里一进去就压抑的慌,宫里嬷嬷说冷宫风水不好,周显,你说...要是变些风水,母妃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周显吻了吻夫人的额,“但要真解开母妃的郁结,只怕一个风水局还不够。日子总要过下去,汐儿别多想了。”    朱汐点头,“凌素要能在云都多留些日子,倒是能与她结交一番,就看...有谁能真的留住她了。”    风乍起,已经数年不闻事不管事的汐公主,心里隐隐燃起些波澜。    云都街上,秦岩带着凌素直往宫门而去,长街另一头就是云都城门,策马冲出,一路往南,就能把凌素带回帝王谷,至于自己...抗旨不从,回来也是个死字吧。    秦岩从没怕过死,八年前立下军令状挖坟时,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会儿还多活了好几年,该是赚大发才对。秦岩低眉看向不知真相的凌素,只是要自己死了,就不能再护着小丫头。    秦岩闭目,才要调转马头往城门去,耳边又回响起朱汐的话——“父皇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也许他真是好奇只想结识谷中来客...你是燕国重臣,千万别意气用事...”    秦岩骤然睁眼,自己要不管不顾带凌素杀出云都,才是真正的无力回天,一败涂地,自己纵横沙场少有败绩,怎么也不能败给官场的套路,要死,也绝不是这么个死法。    秦岩深吸了口气,稳住马身绷直脊背,见凌素眯眼好像犯困,戳了下她的肩,低声道:“小丫头,要见皇上,你怕不怕?”    凌素打了个哈欠,“心里怕,但面上不能怕。”    ——“哦?”    凌素摊开手心伸到秦岩眼跟前,“你看,我手心都出汗了。”    少女手心绵软白嫩,看得秦岩俊目一热,秦岩定了定心神,瞥见长安离自己一丈多远,俯身对凌素道:“记住我和你说的,见到皇上,他和你说什么,都不要答应。”    凌素一知半解,疑道:“谷中事我爹说了算,连姑姑都做不了主,皇上真要问我,我答应了也不作数的。”    秦岩深喘,“任何事,都不要答应,小丫头,皇上并非昏君,你要真不想,他应该不会逼你。”秦岩低下声音又道,“要他非逼你...也有秦大哥在,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凌素一手指天,笑道:“老天稳实得很,怎么会塌下来?”    秦岩再大的脾气,在这丫头跟前也是化成了水,见宫门就在前头,秦岩拢起貂裘,剑眉间浑然冷峻,聚起将军的威仪,沿路御林军单膝跪地,恭敬喊出“秦将军”三个字。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