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开始忙着实习以后,宋安安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紧缩,连带着周末去顾家的次数也少了。 干着底层的杂活,拿着低廉的工资,每天起早摸黑,焦头烂额,但神奇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厌烦或者疲惫,这种忙碌的日子反倒让她感到踏实与自在。 她好像总是这样,时时刻刻都铆足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点什么,工作越辛苦,她就越是要拼,越是拼,就越是有满足和成就感。 宋安安大学选的是新媒体专业,毕业后,恰逢当时一家小有名气的娱乐传媒公司在招聘,年初他们刚设立了一个新部门,需要注入大量新鲜血液。 机会难得,宋安安立马投了简历过去。也算是她运气好,实习期累积的看似微乎其微的经验与资源,起到了很大作用,几轮筛选下来,她竟然被录用了。 正式上班后,她就从顾家搬出去了,暂时租在一个关系好的很照顾她的学姐家里。 她知道方姝娣特别喜欢她,也知道这些年顾家从没有亏待过自己。 是她自己觉得亏欠,心里像是梗着一根刺,让她不由地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无比卑微的位子,不知不觉中,反而将她与顾家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 这种心理有点病态,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方法,尽量削弱这种自轻感。 不然的话,她与顾生舟的关系就永远都无法对等,她在他面前,就永远都是那个胆怯缺乏自信,开不了口的自卑暗恋者。 这期间,她陆陆续续也从廖楚口中得知一些她所不知道的顾生舟的情况。 比如他毕业后,决定接管顾叔叔公司的那天,会议室里,几个不同派系的高层,一个个恃势凌人地把桌面拍的震天响,而他则独自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又比如,后来他在无数人的质疑声中,短短一年时间,就让公司的净利润同比增了近三倍,给了一群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听起来真的很厉害也很不容易。 那段时间,仅少的几次在顾家看到顾生舟,他都是在书房里对着电脑一刻不停地处理公事。她发现,他变得越发沉默,冷彻入骨的性子,也比从前更甚。 偶尔方姝娣会向她抱怨,就像个永不知疲倦的铁人,怎么劝他都不肯停下来歇息,比他爸当年还犟。 宋安安只能反过来劝她,毕竟在工作方面,自己也是和顾生舟同属一个阵营。 宋安安待的营销策划部门,主要负责他们公司的影视剧以及综艺节目的广告植入。 用主管dy姐的话说,他们也算是掌握着整个公司命脉的灵魂部门之一。 这个靠创意和灵感吃饭的新晋灵魂部门,因为创立的晚,很多方面还没有规范起来,再加上刚毕业的年轻人就占了二分之一,所以平时的环境氛围算是比较随性自由的。 但只要一接触到工作相关,大家个个又都会像打了鸡血般,瞬间进入另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 月初,他们手上来了个新的活儿,宋安安和组里的同事天天忙的晕头转向,加班加的恨不得直接就在公司安营扎寨了。 最后把策划书赶出来时,他们都信心满满,对拿下这次的项目,有九成的把握。 结果,因为两个同事的疏忽,其中一项重要数据出了错,导致后面以此展开的内容都要推翻重来,时间完全来不及了。 大家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夜紧追慢赶,最后还是慢了一天。 但因为实在不甘心放弃大家一起没日没夜努力了一个月的心血,他们决定再尽力争取一次,由宋安安带着策划书,亲自去客户公司解释说明以及道歉。 谁知道,负责这个项目的孙经理晚上要去邻市出差,半个月后才回来,下午人就已经不在公司了。 宋安安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恰好无意中得知,孙经理晚上在飞邻市之前,要去参加一个私人酒会。 打听到酒会地点后,她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站在那栋气派恢宏的建筑大楼前,时不时有人进入,男的衣着考究,女的端庄得体,大多结伴而行。 宋安安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头,走过铺着地毯的大理石地板,拐个弯,看到几个制服统一的人站在门口。 吸了口气,积于胸腔的紧张感越涨越高,她只得高高抬起头,强装镇定地迈步向前走,想要跟着前面的人蒙混过关。 只是她才刚到门口,就被工作人员拦住了:“您好,请出示您的邀请函。” 她愣了愣。 工作人员耐心解释道:“这是个私人酒会,必须要持有邀请函才能入内的。” “哦哦,邀请函……是这样,我是跟我的同伴一起来的,但是他好像先进去了,我暂时又联系不上他……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找一下他?”情急之下,宋安安随便掰扯了一个谎。 工作人员摇摇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不好意思小姐,您必须要先出示邀请函才能进去,这是规定。” 宋安安只得硬着头皮低声下气地跟他们求情,期望他们能心软通融一下。 结果可想而知,人家也只是打工的,没有邀请函的她只能被拒之门外。 心急火燎的时候,她随意往后一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刚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个人,一身挺括板正的西装,身形颀长,气宇轩昂,漂亮的瞳仁黑且澈亮,他微微颔首,与并肩同行的人低语交谈,举手投足间,皆是意气风发与踌躇满志的自信模样。 是顾生舟! 宋安安仿佛见到救命稻草,立即指着正向这边走来的顾生舟说:“是他,我是跟他一起的!” 说着自来熟地朝顾生舟喊道:“你人去哪儿了?我找你好久!” 走近的顾生舟看着她,眼里飘忽过一丝不明就里。 她厚着脸皮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道:“我有要紧事要进酒会去找个人,但没有邀请函,拜托你帮个忙!” 他挑了挑两道浓眉,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工作人员也盯着他,脸色微红,没提他的邀请函就直接问道:“您好,请问这位小姐是您的女伴吗?” 宋安安满怀期待地看着顾生舟的侧脸,见他顿了一顿,脸上是淡而疏离的笑:“不是,我的女伴是这位钱小姐。” 说着,他用手示意了下。 她这时才注意到顾生舟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的,美女。 波浪大卷,身材窈窕,气质上佳。 顿时,宋安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睁睁看着顾生舟协同他的女伴钱小姐缓缓步入酒会厅内,头也不回。 狼狈,沮丧,郁闷,像失去理智的一群马蜂,将她蛰的遍体鳞伤。 她垂头丧气地坐在外面的休息区,不能进去,就只好守在门口堵人了。 不知道孙经理已经在里面了,还是人还未到,她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说服他看策划书,不仅唐突,而且还显得很不专业,但她没有其它办法了,尽管机会渺茫,她还是不愿放弃。 只是一想到刚才见死不救的顾生舟,她就一口血堵在心里,气愤难耐。 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虽然她的行为是有些冒失,但他也没必要当众给她难堪吧! 她用力扯着背包带子,脸色异常的差。 忽然间,有人拍她肩膀,她回头,愣了半晌,才犹豫道:“……文云升?” 对面这个带着一脸热情笑容的男人,叫文云升。他家和顾家是世交,他和顾生舟是发小。俩人一个过分闹腾,一个过分冷静,性格南辕北辙,但竟也能神奇的玩到一块去。 不学无术的文云升初中刚毕业,就被家里人给扔到国外去了,直到这两年才被“遣送”回来。 之前在顾叔叔的葬礼上,宋安安和他打过照面,但与他并不熟,话都没讲过一句。 所以相比在这里遇到他,她更意外他竟然会主动过来和自己打招呼。 “好久不见,宋安安,你也来参加今晚的酒会吗?” 宋安安随即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我……我不是……”忽然,她想到什么:“你有酒会邀请函么?” 文云升笑一笑:“这个酒会的主人是我朋友。” 宋安安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但还是压制住情绪小心翼翼地说:“那能麻烦你带我进去吗,我要去里面找个人,但是没有邀请函……” “当然没问题。”文云升带着她,径直从门口的工作人员面前走过,他们果然没有阻拦,依然保持着礼貌周到的笑容,微微躬身说晚上好。 酒会厅里,斟入了各色酒的高脚杯一排排整齐码在铺着绒布的长桌上,四周围摆放着盎然的绿色植物与密密匝匝的小花,气味清新怡人。 宋安安感激地看向文云升:“太谢谢你了,这么及时出现,拯救我于水火!” 文云升笑的有些心虚,他当然不是恰巧在门口遇到的宋安安,而是被人特意差遣过来当活雷锋的。 酒会上的女士们浅笑莞尔,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明媚动人,或华丽或低调的礼服首饰无不彰显着她们的高贵与优雅。 而宋安安呢,因为赶的匆忙,来不及换衣服,就一件黑色卫衣,一条发白仔裤,一只皮质双肩包,仿佛是随性去参加同学聚会,不小心走错场地般格格不入。 但现在她可没时间自惭形秽,文云升离开去和几个熟人说话,她也迅速锁定好了今晚的重要目标。 孙经理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等到别人聊差不多了,宋安安找准时机走上前,大大方方地和孙经理打招呼。 或许是因为酒会氛围好,他们之间的谈话进行的异常顺利,几番诚挚的解释与说明后,孙经理合上手中的策划书,终于同意重新考虑之前的决定。 因为要赶飞机,所以他不得不提早离开,走之前,十分友好地与宋安安握手道了别。 宋安安悬在心间的大石啪嗒一声落地,庆幸奔波劳累了一整天,没有白费,一切都是值得的,她欣慰得几乎热泪盈眶。 一直保持的紧绷状态彻底得到松懈之后,神经系统感应随之也恢复了正常,就比如说,肚子饿…… 身边人大多在应酬寒暄,几乎没有在吃东西,真是可惜了那么多精致漂亮的小点心啊! 这么想着,宋安安已经往嘴里送了三只烟熏培根卷,手中又拿起了一块芝士小蛋糕,唔!松软香浓,好吃!哇,这个香煎牛柳鲜嫩又多汁,好吃! 肚子里的馋虫被彻底勾了出来,但这样的场合多多少少还是该注意点形象,她拿起放在旁边的空餐盘,若无其事地慢慢往上面堆食物,而后悄悄躲进了边门后面的那条走廊里。 趁着四下无人,她不顾形象地大嚼大咽起来。 饿,饿,饿!她实在是太饿,她要把今天成倍消耗掉的体力统统补回来! 她面对着边门,吃的太过投入,以至于一点也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接完电话从拐角处走出来的顾生舟,一眼就发现了斜靠在墙壁上,姿势十分滑稽的宋安安。 刚才看见她在酒会上捉住一个中年男人谈话,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神情严肃紧张。 这么晚了还追客户追到这里来,还挺敬业的。 顾生舟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地走上去。 “吃的好吗?” 鼓着腮帮子的宋安安正努力往嘴里塞着一只甜虾,冷不丁从身后冒出一道声音,她受到惊吓,不受控制地噗一声将食物喷了出来,呆愣地看着顾生舟从自己面前走过,裹挟着一阵清新的气息。 看着他笔直的身影,她真想追上前,拉着他解释说我不是混进来蹭吃蹭喝的,我已经完成了找人的任务! 但下一秒,想到刚才他在酒会门口对待自己的冷漠态度,她的气又上来了,拜托,人家刚才都当作不认识你了,你能够有点骨气吗? 从酒会出来,时间是将近九点半。 宋安安看着那些精心准备的美食无人问津,凄凄惨惨戚戚,着实感到不忍心,于是她一直吃到酒会结束了才离开。 气喘吁吁地跑到公交车站,还是悲催地错过了最后的末班车。 远离市区的外郊,连公交车都早早收班。 更悲催的是,她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附近竟然连一辆车都搜不到。 她欲哭无泪,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格时有时无,没办法,她只能继续往前走。 夜色渐深,路上一个行人也看不见,只有一排排路灯孤独地投下朦胧的暖光,偶尔有车经过,卷起几道尘土,呼啸而去后,四周围更加显得冷清萧索。 宋安安觉得此时的自己好不凄凉,这就是贪吃的下场吗? 她哭丧着脸,高举手机找信号的时候,一辆车忽然在她身边停住了。 车窗摇下,露出顾生舟那张俊朗淡然的脸。 “上车。”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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