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王

江云不是个喜欢离别的人。　　　　在她看来，离别和死亡是分不开的，她对于离别的记忆，最早是在两三岁的时候，只记得府邸里飘了白，那张柔弱美丽的面庞从此就成了祠堂里的一个名字，后来，离别就变成了战后的一具具尸体，一个错眼，就是生死不见。　　　　还能再见面的离别在她这里根本算不上离别，何况她和袁家兄弟的交集不算多，能投放的感情有限，和丁灵也是如此，所以她走得很干脆，袁安想要跟上去，但被袁宁按住了肩膀。　　　　“她已经做了决定。”袁宁低声说道，“你就算能跟着她，又能为她做什么？”　　　　袁安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我就是想跟着她，大哥……”　　　　袁宁抬头，看了一眼明泽宗长长的山路和渐渐消失的江云背影，轻轻地拍了一下袁安的肩膀，“那就好好修炼，成长到能保护她的地步，总归会再见面的。”　　　　他显然觉得自家弟弟是动了心，袁安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想跟着江云，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一种别的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但就是因为说不上来，所以他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被仙门拒之门外，江云不算失望，她的人生从来没有顺风顺水过，像先前那样被人救下来，还附带一个顶级宗门修行机会，对她而言几乎能算是天上下金雨的幸事，如今不过是告诉她，天上下的不是金雨，而是普通的雨水，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明泽宗山脚下不远就有镇子，江云在路上也见到有明泽宗的弟子行走，镇子上的百姓看上去早都习惯了这一点，江云能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没有修行过的，即便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面上也都是温和而慈祥的，有些像是她在王城见到过的富足百姓，大约修仙的人不喜打仗。　　　　江云在镇子上转了一会儿，这里的人说的话带着一点奇怪的口音，但她大致上听得懂，她说话慢一点，这里的人也能听懂，她却没有多问，只问了镇上的客店在哪，许是她态度很好，布料摊的老板娘笑盈盈地给她指了方向。　　　　江云到了老板娘给她指的客店，里面的生意并不算好，只有几个闲汉在大堂吵吵闹闹地喝着酒，她抬步走了进去，门口跑堂的小二立刻笑脸迎了上来，打量了她一下，笑道：“是远道而来的仙长吧，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咱们店里的醉三春是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一绝，仙长要不要来一壶？”　　　　江云落座，微微点头，说道：“来一壶，我远道而来，不知道这附近是个什么情况，你同我说说吧。”　　　　她从袁宁给的乾坤袋里取出一块质地极佳的白玉，放在了桌上，小二脸上的笑容顿时绽得花儿一样，转头唤压酒的赶紧上酒，又回过头，嘴皮子十分利索地说道：“仙长有什么想知道的，小人一定知无不言，就说这附近的明泽宗吧，方圆六百里地……”　　　　“除了明泽宗，这附近可还有其他的去处？”江云打断了小二的话，问道。　　　　小二舌头半点不打结，“咱们这儿是明泽宗的地方，要是换个去处，倒有两三个修真的世家，可人家不收外客，离明泽宗最近的有名有姓的仙门叫厉文剑楼，在南边，专门收容那些走南闯北的散修，那地方鱼龙混杂，治下的风评也不好，经常有欺负死人的事情，厉文剑楼也不管，您要是想托庇个容身之处，又对自己个实力有信心的，那去厉文剑楼是最舒坦的，要是想安安生生修炼，咱们这儿多好啊，正派！”　　　　江云沉默片刻，说道：“还有别的地方吗？”　　　　小二有些稀奇，但还是想了想，又说道：“东边的万佛寺规矩多一点，要持佛门八戒，除了这个倒没有别的缺点了，进了寺门有师父手把手教，还给还俗，据说能出来的都是再了不得的人物了。”　　　　打量着江云的脸色，小二猜测这个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仙长大约是不愿意持戒的，只得斟酌着说道，“还有北边的天狼世家，那里今年也收人的，只是地方凶险，不大有人愿意去，最重要的是去了还有可能回不来，秦四少爷可是练魔功的……”　　　　正说着，酒上来了，江云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下了决定，“厉文剑楼离这里有多远？”　　　　这处镇子名为青山镇，住的大多都是明泽宗弟子的亲眷，不远处有村落，年年都有孩童被遴选进仙门，据说其他的地方大致上也都是这样，城池依托世家，村镇依附宗门，各地所执行的法令也都由仙门或者修真世家制定，有的严苛，有的宽松，这里许多年前也是有过皇朝存在的，后来修者遍地，皇朝式微，也就渐渐形成了如今的格局。　　　　厉文剑楼距离青山镇刚好六百里地，放在凡间，再快的马星夜兼程也要几天，但在这里，出了镇子到最近的红鲤城，只要两百玉币就能直接过传送阵到达离厉文剑楼最近的君子城，满打满算半日路程就够了。　　　　江云在客店内休息了一夜，隔日离了青山镇，到红鲤城时差不多正午时分，她向城门处的车夫问了路，一刻钟后就到了传送阵前。　　　　大约是有了聂云扬的模糊的记忆做底，江云对于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都有一点笼统的概念，比如她从前并没有听说过传送阵这种东西，但听小二提起，下意识地便知道那是一种以玉石灵气作为阵眼的瞬移法阵，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传送阵前很是热闹，挤挤挨挨一片人头，江云在外围观察片刻，发觉传送阵不止一个，一共有四个，其中三个传送阵前都没人在排队，这些人挤在一团都只是为了最左边的那道传送阵，几乎遮蔽了后来人的视线。　　　　有穿着统一服饰模样的青年队伍在努力维持秩序，却是徒劳，挤在里面的人实在太多，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又有更多的人想要挤进去，江云在外围等了一会儿，不见人群疏散，反而越发拥挤，她原本是站在路面上的，没过多久已经被挤到了路对面一处酒楼的廊檐下。　　　　“静一静！静一静！”吵杂的人声中夹杂着沙哑的呼喊声，却没有人搭理。　　　　江云看向声音来处，见是一个二十来岁身穿红鲤城统一服饰的青年守卫正举着一张纸，努力地想要挤进人群中，却死活也挤不进去，他身边的同伴也在奋力拨开人群，满头大汗的，看上去几乎有些可怜了。　　　　人群拥挤而躁动，红鲤守卫又挤了两下，忽然不知道是谁狠狠地推搡了他一把，江云跨出一步，伸手扶住了差点摔倒的红鲤守卫，把他带出了人群。　　　　红鲤守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连忙对江云道了一声谢，又想要朝人群里挤，江云按住他的肩膀，问道：“兄台，前面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拥挤？”　　　　红鲤守卫虽然急，但见自己的同伴也没有挤进去，只得无奈地停步，“还不都是牡丹城那边闹的，今年的牡丹花王会，秦筝仙子跟云紫仙子对擂，接连三比都是平局，牡丹城就放出话来，说三日之后谁的支持者到的最多，就算谁赢，现在去牡丹城的传送阵都要转废了，人都挤在这儿管什么用，倒是让我们去修法阵啊！”　　　　江云不理解这些人的狂热心情，倒是问明白了去君子城的传送阵是没坏的，她谢过那名红鲤守卫，尽量顺着边朝无人的传送阵那边走，饶是如此，也挤了好一会儿才挤到了去往君子城的传送阵前。她来时换了一些玉币，这会儿也就松了一口气，把玉币倒进了传送阵的进口处，最后一枚玉币落下的瞬间，传送阵启动。　　　　江云只觉得眼前一闪，下一刻人就到了另外一处传送阵前，周遭仍然是人山人海，有散修模样的青年人穿着奇奇怪怪的服装，哭喊着大叫云紫姑娘，也有叫秦仙子的，一个个都如痴如狂，整个传送阵前一片疯癫景象。　　　　挤了半天，江云也没能从人群中挤出来，原本背在身后的陌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掉了裹刀布，她只能把刀握在手里，身后有人推搡，前面有人在挤，正进退不得，一道冷厉至极的男声陡然在人群上空响起。　　　　“全都闪开，别挡了我的路！”　　　　这声音虽然响，却没几个人听他的，人群挤成了一窝蜂，江云却陡然感到了一股杀意，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踩得身后的人抱怨不堪，然而就在她后退的时候，十几颗头颅从她原本站立的地方飞了出来，滚在了人群堆里，先前那道男声再度响了起来，冷中带着煞，“再不让路，这里所有人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