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氏烧得满肚子的火气,怒容冲冲就去了东院儿。下了马车几步上得了台阶,抬起戴得满是金玉戒指的手,就把那门环使劲儿的拍得“当啷”作响。 等着看门的婆子才刚把大门拉开了一条缝儿,祁氏就从门缝儿挤了进去,将那欲要拦阻她的婆子一把推到,气势汹汹就往正屋里头闯。 进得敞厅,祁氏一眼就瞅见了,那该死的萧氏,正安安稳稳坐在容氏的下首处悠闲自得地喝茶,登时气得脑门儿只冒火。 祁氏不敢直接去咆哮容氏,可肚子里的火气又无处发泄,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了上去,瞪着萧淑云,眼中几乎要飞出了刀子来,杀气腾腾地厉声喝道: “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儿在屋子里呆着,乱窜什么呢!果然是商门出身,打小也不曾读过几本书,自是更不知什么叫做妇德廉耻了。你男人没了,你好好儿守在屋子里,才能称得上节烈贞妇。似你这般,大晚上不好好呆屋子里,如此不守妇道,也难怪当初竟和自家的小叔子不清不楚,闹得沸沸扬扬,阖家上下,都要讥笑我们林家家门不幸,娶了你这等不贞节的淫.荡.女子!” 一席话,说的萧淑云肺火冲头。如今她才明白,那梦里荒废了她一生换来的贞节烈名,不过是因着她的糊涂痴傻,乖巧温顺。如今她不肯继续痴傻了,也不肯温顺了,这节妇的烈名,却是眨眼间,就变成了淫.荡。 萧淑云冷漠地看着祁氏,她的舌尖儿在蠢蠢欲动,她想要骂人,想要把祁氏骂得狗血淋头。可最终,她还是淡淡道:“母亲毁了我的名声倒是无所谓,可三爷他为人敦厚和善,好歹也叫母亲一声婶娘,母亲还是口中留德,莫要随意中伤他人的清名才是。” 这个时候,容氏还坐在旁边,她的形象不该是容氏最为厌恶的泼妇毒妇,她该是一个深受破坏的弱质女子,才能得到容氏最大的同情和帮助。这笔账,她心里算得清楚。 容氏已经知道,那回事本就是祁氏故意闹出来的,当然不会迁怒了萧淑云,只冷冷瞪着祁氏,接了萧淑云的话头儿,不耐道:“得了,快收起你那市井泼妇的行径,来了我这里,便不是贵妇人,也好歹装装样子。再这么吆五喝六的,我就叫人端来一盆水,叫你清醒清醒。” 祁氏见得挑拨不动容氏,便继续去骂萧淑云泻火:“你这没规矩的妇人,见得婆婆来了,竟是不起身,不问安,你的妇德哪里去了?真是个商门女,果然下九流人家的出身,骨子里就是不正经。” 容氏见得祁氏说话不堪,眉头一皱,就要扬声呵斥,便听得萧淑云一旁凉凉说道:“母亲一句两句的诋毁儿媳出身不好,可惜母亲你出身倒是好了,骨子里也是正的,却怎么做下的事情,竟都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呢?” 哪怕是萧淑云心里头把账算得清楚,可真个被祁氏指着鼻子骂祖宗,她还是没忍耐住,回骂了一句。可她心里有谱,这样的反击,大太太虽是心觉不该,但也不会心生厌恶的。 果然,那容氏挑了挑眉,虽是觉得萧淑云这话欠妥,实不该是她的身份应该说出口的,可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若是她女儿碰得了这种事情,骂一句不是人,却还是轻了的。 祁氏登时暴怒,正要脱口咒骂,却被容氏冷冷说了一句:“你既是来了,咱们就来说说和离书的事情吧!” 容氏却是故意引得祁氏跑来了东院儿,商谈和离的事情的。若是她不在意,那她必定不会来,若是她来了,那必定是极为在意。只要祁氏在意,她就占不得上风去。 萧淑云亦是凉凉瞟了祁氏一眼,冷冷地笑:“是呀母亲,请您稍安勿躁,且先坐下来,说一说,大爷还活着的事情吧!” 祁氏的一腔怒火瞬时熄了个干净,她唇齿有些发干,心跳如麻,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糟。她只当是只有容氏知道这回子的事情,故而一进得屋子,也不敢直接和容氏对上,只一个劲儿的去骂萧氏,却是不料,那萧氏竟也知道。 勉强稳住了神儿,祁氏面无表情地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冷冷道:“什么大爷还活着,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胡话。只是林家是大户人家,在这朝和县里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你想要和离,说出去岂不是要我们林家丢脸。我是决计不肯的。” 都这时候了还不肯认?萧淑云将茶碗搁在小几上,淡淡道:“云娘自问嫁进林家后,对上敬重公婆长辈,对下抚育小姑厚待下人,云娘实在不知,为何竟遭受了如此对待。大爷他活着却不肯家来,还娶了洪家女儿,生了孩子。既是婆婆说,林家是大户人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想来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家,不如婆婆说一说,这又是什么道理!若是婆婆说不出来,不如把大爷叫了回来,咱们再坐在一处,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便是萧淑云话里头已经指名道姓,说出了洪家的姓氏来,可祁氏依旧不肯认:“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甚个大爷活着还另娶她人,莫名其妙的,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怜惜你年纪轻轻做了寡妇,我不同你一般见识,你且快些起身,给我回家去才是正经。” 此时此刻,祁氏已经不再因着萧淑云知道了实情而感到惊慌,她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等着她回家去,便交代了下去,以后不许萧氏出门。再寻了两个健壮结实的婆子看着,看她还能卷起什么风浪。 这深宅后院的,熬死几个人,也不过是寻常的事情。祁氏冷冷瞟了萧淑云一眼,心中因着林榕那封书信而按捺下的杀心,又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可容氏却是真个看不下去,祁氏这幅没脸没皮的无赖模样了,冷冷道:“行了,莫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榕哥儿我已经见过,我劝你还是好好的说和离的事情,别说东道西胡搅蛮缠。” 祁氏的呼吸一瞬间停滞,而后“呼”得站起身,愤怒地看着容氏,猛虎一般咆哮道:“你是林家妇,怎么胳膊肘尽是往外拐?我们二房丢了脸面吃了大亏,你们大房就真个儿得意了?可不要忘记了,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劝嫂子你莫要糊涂了!” 容氏厌恶地看着祁氏一派市井泼妇的模样,皱眉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是林家妇,可也看不惯你们如此欺负人的小人行径。得了,莫要再东扯西扯尽说些废话,快说和离的事情。” 祁氏晓得容氏这是下了决心,定要管这事儿了,脸一拉,重新坐回椅子上,冷笑道:“既是嫂子见过了榕哥儿,叫他写上一封休书又能浪费了多少的功夫,何苦叫我来写。” 容氏见她俨然一副脸皮厚不怕热水烫的模样,亦是冷笑道:“你也不必拿这话搪塞,你的儿子你难道不清楚?他舍不得云娘故而不肯,你若是写了便罢,不肯写,我便带了云娘去碧溪县的县衙里头鸣鼓喊冤,叫那洪县令来断断这停妻再娶的官司,你看可好?” 祁氏脖子一梗,却是涨红了脸,没敢说话。依着她的脾性,她很是想一甩袖子,直接撂下来一句,随你的便。 可她的松哥儿已经和她说了好几次了,做主簿受制于人,他不快活,心里也想要做个县老爷耍耍威风。 这时候要是把榕哥儿有妻室的事情闹了出来,得罪了洪县令,那松哥儿的事情,岂不就不成了? 被戳中了命脉,祁氏气鼓鼓地喘着气儿,直将手里的帕子绞得不成样子,却是半个字儿也不敢说。 容氏见得祁氏不说话,便又说道:“我听人讲,那洪县令家中只有一个女儿,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洪县令又是个有本事,燕京里头的家族势力也是不可小觑。咱们林家虽说在朝和县还称得上大户人家,搁在那种人家跟前儿,提鞋子倒夜壶都是轮不到的。云娘如今不愿意声张,愿意一纸和离书了却了恩怨,你该心存感激,赶紧写了和离书,然后把嫁妆一厘不差的还给云娘,才是正理。” 见得祁氏气急败坏地鼓着眼睛,分明是不服气不认可的模样,容氏叹道:“依我说,是咱们林家对不住云娘,不仅该归还了嫁妆,还需凑出一笔银子,作为补偿才是。你也是有子有女的人,如今又做了人家祖母,也该为子孙后代留些阴德才是。” 祁氏当初愿意让萧淑云一个商门女进门儿的缘故,不过就是为了那嫁妆,她又是个贪吃不吐的人,如今咬在嘴巴里头的肥肉,油水儿都进了肚皮里了,叫她吐出来,如何可能? 忽想起幼年时候,看到的那只断尾求生的壁虎来,祁氏唇角一勾,冷笑道:“你愿意去碧溪县告状便去,总是我是不知道,榕哥儿那孩子还活着的事情。他另娶那是他的事情,虽则我是母亲,可儿大不由娘。这事儿翻破了天去,也怪罪不到我的头上。你只管去,我管不着。” 好一个冷心肝的母亲,容氏气得发笑。这女人,果然待榕哥儿那孩子,没半点子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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