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神经紧绷的一天,姜橙整夜无梦,睡得极沉。 待清晨睁开眼,她望着头顶的瓜瓞绵绵帐,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转头望去,清阳上仙还在榻上打坐,淡金色的晨曦穿过窗棱洒在他脸上,宁静美好,梦幻如画。 也不知他是不是就这样坐了一夜,姜橙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想起一大早还要去给帝后敬茶请安,她赶紧爬起来,结果一下床就看见扔在脚踏边的一团白帕。 上面沾染着几许血迹,正是昨夜被清阳拿来擦手的。 姜橙捂脸,她好像是太野蛮了,修为不够,咬人来凑,真是够有出息的。 不过,昨夜慌慌张张的没有注意,现在捡起来一瞧,才想起这帕子的真正用处。 咳,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在做什么?” 清阳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疑惑地看着姜橙把白帕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中央。 知道这位大神不食人间烟火,姜橙避过不答,摸着鼻子羞愧道:“上仙,对不起,昨天是我冲动了。你的手……现在还要紧么?” “无妨。”清阳抬手看了看,经过一夜的调息,伤口已经愈合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那就好,万一被帝后看到,她就惨了。姜橙放下心,笑嘻嘻地推他去净室:“您快去把喜服换下来吧,一会儿宫女们看见了不好。” 清阳挑眉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姜橙爬回床上,脑补着把被褥折腾成飙车现场的样子。很快,拂晓唱晚就领着宫人们进来了,魏皇后派来的嬷嬷笑容满面地取走了元帕。姜橙和清阳换了常服,稍稍用了几口点心,便往承泰殿去。 引路的恰恰又是昨天那个赞礼太监,他胆战心惊地暗中观察了一番,见两位祖宗神色温煦,偶有谈笑,仿佛昨夜那剑拔弩张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他不禁如释重负——太子和太子妃果然是佳偶天成,房事顺利比什么都管用。 到了殿前,姜橙稍稍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笑容里恰到好处地浮起几分新妇的羞涩。清阳则一如既往的神色平淡,见姜橙如此,想了想,朝她靠近一些,然后一同跨进殿去。 燕皇夫妇早就等着他们了,尤其是魏皇后,见两人并肩而入,那笑容几乎要从眼角里溢出来。 姜橙广袖铺展,叩拜行礼。她昨天心惊胆战,注意力全在神仙夫君身上,根本没注意帝后的相貌,今日一身轻松,这才看了个真切。 燕皇眉目硬挺,龙章凤姿,虽面带病色,但帝王气势不减,依稀可见年轻时也是一位美男子。魏皇后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头上簪着一朵雍容华贵的姚黄牡丹,美玉似的鹅蛋脸笑意盈盈,看着就很和蔼可亲的样子。 姜橙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面见国家元首夫妇,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等她看到身边的男子也面不改色地朝一对凡人夫妻跪拜叩首,心里更是惊讶不已。 看来上仙是真的把自己代入皇太子的身份了啊!啧,能屈能伸的上仙。 魏皇后喝了媳妇茶,手一抬便有宫女奉上一个莲盘,锦帕上静静躺着一朵鲜艳欲滴的脂红牡丹。 婆婆为儿媳簪花是大燕历来的婚俗。魏皇后把姜橙招到身边,亲手将牡丹插入她的发髻,末了细细打量,满意地朝燕皇笑道:“的确是个标致孩子!侯府果然会养女儿。” 燕皇见妻子高兴,威严的面上也露出一丝暖意。转头见清阳神色淡淡,以为他不满意这桩婚事,不由沉声道:“巍儿,这几日你就不必去太初殿了,好好陪陪太子妃,待回门后再来观政。” 清阳点头:“是。” 燕皇虎目微眯,总觉得自琅山回来后,太子就不怎么和他们亲近了,虽然他对自己依然非常尊敬,行事规矩有章法,处理政务还比从前更胜一筹,但燕皇就是觉得很不舒服——他们实在是太像君臣,而不像父子了。 魏皇后凤眼一挑,拉了拉丈夫的袖子,皇帝这才像个别扭的小孩子一样哼声放过。 姜橙看在眼里,低头憋笑:传闻帝后鹣鲽情深,果然如此。 魏皇后拉着儿媳妇的手,慈爱道:“绛儿,你是个好孩子。太子呢,外冷内热,你多与他亲近便知道了。你初来乍到,若是在宫人那儿受了什么委屈,直接来告诉我,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多谢母后。”姜橙甜甜应下。 亲近!当然要亲近!她早就反省过了,要多认识几个法力开挂的朋友。这身边就有现成的一个,当然要抱紧大腿了! 两人陪着帝后说话,听了许多“夫妻和睦、东宫甚幸”的训导,直至用过午膳才一起回去。 回到东宫,便有宫人来向太子禀报事务。清阳略一思忖,叫住姜橙,对那几个尚宫太监道:“太子妃既已入宫,此后东宫诸事,包括孤的私库,便交由太子妃打理。你们有事向她禀报,不必来回孤了。” 众人皆垂首称喏。 姜橙假装没看到上仙摞挑子后那一脸轻松的表情。不过她既然决定要和他建立发展良好的革命友谊,就务必抓住这次机会,当好上仙的贤内助。将来两人离开凡间,也算是有交情的了。 东宫人口简单,事情也不复杂,且不说她前世就是搞行政内勤的,就是出阁前,成夫人和宫里派来的嬷嬷也都教过她如何打理庶务。姜橙上手很快,不出半日就把手头的宫务处理完了。 左右无事,她兴致勃勃地出门,将东宫这个新家好好地逛了一遍。 原主高楚巍热衷朝政,无心女色,身边连一个司寝女官也没留,因此后殿有许多宫室都锁着,空荡荡的没什么生气。 倒是后院一个荷塘引起了姜橙的兴趣,面积虽然不能和太液池比,但造景不错,沿岸堆砌着蜿蜒嶙峋的假山,内部曲径通幽,有多个隐蔽的暗渠与池水相连,进出十分方便。 身为一条锦鲤,姜橙虽然已经离水而居,但本性终究还是亲水的。出阁前住的知竹院没有活水,已经让她心痒难耐。如今寝殿门外就有水塘,还能随时去玩,岂不快哉? 姜橙越看越满意,开始盘算怎么避开宫人,溜到水里去。 清阳难得清闲,叫随喜搬了许多书到暖阁上,供他翻阅。偶尔瞧一眼窗外,就见姜橙饶有兴致地围着荷塘晃来晃去,眉眼亮晶晶的,时弯时蹙。 她在打什么主意,清阳不问也知道。就像他的本体是青鸟,天性就爱飞翔。进宫后行动受限,便常常坐到暖阁顶楼的窗边,极目远眺,聊以慰藉。 只要姜橙不吓到凡人,她想做什么,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三朝回门那天,姜橙早早起床,梳洗用膳后,便和清阳登车出宫,前往侯府。 清阳之前被随喜提醒,太子妃归宁要带礼物回去,他便让姜橙到他私库里随便挑。姜橙谢过他,回忆了一下府里每个人的喜好,准备了大半车的礼物,看得拂晓几个都咋舌不已。宫人以为太子宠爱太子妃,姜橙却知道其实是清阳对这些身外俗物都不在意而已。 车队行至威远侯府,梁侯爷和成夫人已经在正门等候。清阳先下车,顿了顿,在随喜的眼神暗示下,转身扶姜橙下来。他手掌宽厚温暖,仙气传到姜橙体内,让她神魂都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 两人与梁湛夫妻互相见礼。梁湛在太初殿时常能见到太子,深知他的品性才干。虽然女婿不是自己喜欢并看好的那一位,但从客观上来说,他对这位殿下也是非常满意的。 成夫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太子,目光落在这个清隽高贵的青年身上,她凤眸微凝,脚下不由一顿。 清阳与梁湛去书房说话,姜橙则跟着成夫人去正院。成夫人细细问了她在宫中的情况——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发髻上那朵灼华绚烂的脂红牡丹,已经代表了婆母的喜爱。只要姜橙在宫中不作死,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 其他的……成夫人想了想,低声询道:“你与殿下,如何?” 姜橙明白这是在问她的夫妻生活,遂拿出之前想好的说辞:“殿下人很好,待我也很好,母亲尽管放心。” 成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抬手将她一绺碎发挽至耳后:“绛儿,你向来是个伶俐的,宫中险恶,殿下和娘娘虽然宠爱你,但你也应知礼,凡是多忍让一些。” 姜橙乖巧应道:“母亲说的是。” 梁家的调色盘兄弟姐妹都在正院等她,成夫人的双生子老远见了她就跑过来,见母亲也在,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就扑上来要抱抱。姜橙最喜欢这两个小弟弟,挨个摸了头,又让唱晚抓了一大把御膳房做的果脯给他们。 梁墨、梁檀在家,姜橙不觉奇怪,令她意外的是三少爷梁青也回来了。之前她出嫁,梁青在书院考试,没能赶回来。如今见了这位太子妃姐姐,少年拘谨中透出几分羞惭之意。庄姨娘的女儿长歪了,生的儿子却是个知道是非黑白的,姜橙自不会为难这个无辜的小弟,温声问了他一些功课,勉励他好好读书,早日下场参加文举。 其他兄弟姐妹也纷纷围上来说话,姜橙如今贵不可言,府里再有嫉妒眼红的,也不敢在明面上露出分毫来。年幼的弟妹将来婚事还得指望太子妃掌眼,此刻如何敢不讨好她? 姜橙让拂晓把礼物抬上来,逐个送出,众人皆欢喜道谢。成夫人扫过那些宝簪玉镯名器书画,笑容里带了些讶色:“怎都这般贵重?可是殿下允了的?” “岂止,里头许多都是殿下为女儿挑的,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姜橙羞涩一笑,将一座霓光绚美的观音像捧到成夫人面前:“这菩萨其实是同一块碧玺雕了双尊,殿下特地送去北冥寺开过光的。一尊镶金的送给皇后娘娘了,这尊便留给母亲。” 这说辞是她在路上就构思好的,这会儿铆足了劲地给清阳揽功,力求提升他在“全都喜欢竹马”的梁家人心中的地位。 成夫人含笑收下:“劳烦殿下费心了。” 那厢,清阳到底还是不放心姜橙的表现,悄悄放了一个传音咒在她身上。此刻乍然听到那婉丽的嗓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臊赧。 咳,她大概没有想到,其实他连自个儿私库的门都没有踏进去过,更毋论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宝贝。 始终端如静湖的上仙怕自己再偷听下去会绷不住表情,指尖一动,又悄悄撤回了法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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