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家人在正堂设宴,男人们围坐着喝酒,女眷们隔着屏风坐另一桌。梁家父子出身军营,酒量都很了得,今天上的又是成夫人亲自酿制、埋了多年的烈酒,隔着屏风都能闻到那股子辛辣味。 姜橙担心清阳挡不住,时不时偷眼瞧他。面对劝酒,上仙来者不拒,脸上一丝变化都无,也不知他是真的酒量好还是动用了法术。 成夫人看在眼里,莞尔道:“我看殿下酒量不错,绛儿不必担心的。” 姜橙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也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了。那人金尊玉贵的,父兄也不敢真灌醉他不是? 果然,酒过三巡,主桌那边就以谈笑议事为主了。 午后,成夫人带姜橙回房,从多宝格中取出一方黄梨木匣:“之前大婚仓促,你的陪嫁里虽有许多银票,却不便赏人。我又命人去打了些金银锞子,宫中生存不易,你上下打点莫要小气,好好为将来铺路。” “多谢母亲为我谋划。”姜橙接过沉甸甸的匣子,真心实意地谢她,继母做到这个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成夫人笑道:“说起来,我本以为端齐福三王均已入仕,会对太子造成威胁,今日一见……”她眸光忽闪,滑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三位王爷只怕难以望其项背。” 那是那是!姜橙点头如捣蒜:我家大腿,自然是极好的。 不料她接着话锋一转:“但是,母亲也算见识过不少儿郎了,我观太子殿下其人……要他动心,恐怕极难。绛儿你青春初萌,若是过于贪恋情爱,只怕将来要伤心。” 姜橙:啊?? “世人皆知圣上最爱魏后,可即便如此,宫里还是养着几十位嫔妃的。绛儿,你要识清自己的身份,国母之路,责任远大于情爱。府中这么多姑娘,只有你被侯爷奉为掌珠,若你将来为一个男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父亲会非常伤心的。” ……诶?? 姜橙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的成夫人实在是太严肃了,一番话说得云深雾重,叫她一时转不过弯来。来不及消化,姜橙先表决心道:“母亲放心,女儿有自知之明的,会自重自爱,坚守初心,不叫爹娘家人难过。” 苍天在上!我可不敢心动啊,我只是想抱个大腿而已! “你心里有数便好。”成夫人敛容微叹。 *** 一行人呆到宫门下钥前才回去。 车行辘辘,姜橙想着成夫人前前后后的话,脑中思绪纷乱。目光落在旁边闭目养神的清阳脸上,不由一愣:“上仙,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可是酒喝太多了?” 马车里弥散着浓浓的酒味。 “无妨,”清阳揉着眉心,嗓音里带着一丝干涩:“若是无聊,车上有些书,你自己取了看。” 姜橙摇摇头,思索片刻,说:“上仙,我看我爹挺喜欢你的。你以后……应该会和他相处愉快吧?” 上仙不是真太子,和他说话倒不用避讳什么。 “梁湛?”清阳看了她一眼:“可是梁夫人同你说了什么?” “呃……” 清阳手握虚拳轻咳一声:“你爹和我说了一些北狄那边的情况。西北不定,始终是大燕的心腹之患。高楚炼年轻有为,屡建军功,西庭关将来多半是要归他之手的,父皇已经隐隐透出了些意思。” 姜橙不确定太子知不知道梁绛和端王的关系,只好小心翼翼道:“听说端王是我爹的得意门生,比大哥更有天赋,传到他手里也不奇怪。只是,梁家现在向着您了,端王应该会有所顾忌吧?” 清阳说:“倒也未必。全看他如何取——” 一个“舍”字还没说出口,他突然眉头一皱,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身子贴近膝头,连带着马车也微微震颤,仿佛要将胸肺都倾尽一般。 “你怎么了?”姜橙一惊,以为他被什么东西呛住了,连忙过去给他拍背。清阳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只朝她摇了摇头,掌心一翻将一道碧芒拍入自己胸膛。随即五官皱成一团,额头细细密密地渗出冷汗,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巨大的不适。 姜橙虽然不知起因,但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事情不妙。她想施法帮他调息,被清阳按住手制止了。姜橙想了想,把车里所有的软垫都堆在他背后,然后扶着他半躺下来,拿出丝帕不停地给他拭汗。 清阳略有缓解,但也吐纳沉重,喘息不停,双手依旧按在胸前。姜橙不敢打扰他,只得催促赶车的侍卫加紧回宫。 进宫换步辇,一路抬到寝殿前,迎候的宫人见太子面白如纸、摇摇欲坠,都吓了一跳,姜橙可不敢让他们在这时候触碰上仙,只打发众人赶紧去准备醒酒汤和热水。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和喝酒有关。 勉力支撑着他走进内殿,清阳无意识地抓着她的手,他手掌宽厚,骨节分明,能把姜橙整个小手包拢起来。明明很好看的一双手,此刻却青筋直跳,颤抖不已,竭力隐忍着什么。 姜橙暗骂自己这个时候还在意淫人家,甩了甩脑袋,发现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滚烫的温度,她心道不妙,神仙哪里会发烧,一定是丹田出了什么问题,气血翻涌所致。 把清阳扶到榻上,姜橙只道太子酒后需要静养,把所有宫人都赶了出去。等她端了热水回来,那人的杏黄锦袍上已经落满触目惊心的血迹,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殷红。 姜橙惊得差点失手摔盆:“上仙你这是——?!” “旧伤复发。”清阳终于能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为我护法……我要立刻疗伤。” “好!”姜橙飞快应下。神思一转,又追问了一句:“可是因为饮酒而激发?” “……也许罢。” 姜橙心道奇怪,前几日成亲时他也喝酒的,当时面色晕红,身飘醴香,半点不良反应也没有。 难道是今天的酒配方太烈,牵动了他的内伤? 清阳盘腿而坐,不再言语。一圈碧色的光晕浮显出来,将他整个人包围其中,温柔而治愈。 姜橙在内室设下结界,确保宫人不会冲进来撞见他的异状。略一思忖,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香片扔进狻猊铜炉里,白烟袅袅升起,清幽的草药气息传出,很快弥散了整个内殿。 这是长砚送她的九隐木,传说用九种仙草炼制,遇火即释,九重仙意层层缠绕,对神魂之伤有极好的疗效。 见清阳入定之后眉目渐舒,姜橙也松了口气,躺到榻上小憩起来。 *** 这一守就是整整一夜,直到晨光熹微,斜入窗台,清阳才清醒过来。 姜橙揉着酸痛的脖颈,一抬眼就对上一双清泉似的眼睛,她一愣,立刻站起来高兴道:“上仙你没事了?” “嗯。”清阳颔首。他通身碧芒褪去,内息虚弱依旧,但脸上好歹有了些血色。 目光落在墙角的狻猊熏炉上,青年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谢谢。” 当初封印焱兕遗留的内伤,本以为已经压制,只待自我调理便会慢慢痊愈。没想到昨天侯府的烈酒将它一下子激发出来,也不知那酒里掺加了什么药材,冲撞得他丹田紊乱,险些晕厥。 漫漫长夜里,他强忍剧痛,一点一点修补神魂上的伤痕。这期间,有一股甘甜温柔的灵力伴随着吐纳进入他体内,游走在血脉间,助他修复,供他滋养。等他清醒过来,只觉汗出如浆,通体舒畅,而九隐木刚好燃尽,最后一缕白烟消散在曙光中。 姜橙抓抓头发,腼腆一笑:“也是朋友送的宝贝。你能恢复就好啦!” 当即唤了宫人进来服侍他沐浴用膳。 等她自己也梳洗完出来,就见清阳静静地坐在桌旁,不知在想什么。一袭月牙锦袍浸润在晨曦中,浮起一层莹白柔晕,仿佛随时可能羽化登仙一般。 姜橙看得微怔,随即快步绕到他身后,掌心抚上那水汽氤氲的发顶:“上仙,湿头发易感风寒,我帮你烘干,你就不要再动用法力了。” “……多谢。” 他长发像丝缎一般顺滑,在阳光下隐约泛出奇异的深青色。姜橙捧在手里专注地施法,眼梢瞥见他面前的药膳热气腾腾,一动未动,不由道:“上仙,你现在用的是凡胎,多少要吃一点,温补一下。太初殿那边我自作主张让随喜告假了,只说你旧伤复发,无法观政,你……不会怪我吧?” 清阳顿了顿:“不会。等你一起用罢。” “嗯!”姜橙心头暗喜,看来她抱大腿抱得上仙还挺满意。 没过多久,宁致殿来了人,魏皇后听说儿子昨夜醉酒,放心不下,便派大宫女夏苑带着之前为太子疗伤的王太医过来看看。 王太医搭脉沉思,视线在太子的寡淡面色和太子妃的青黑眼圈上徘徊片刻,然后低咳一声,颇不自然道:“气血亏虚,脉脱无力,又饮酒过度……殿下虽年轻,可也要注意节制房事啊!” 清阳:“……” 姜橙:“……”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