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君过了一个极其漫长的白天。  早上八点三刻他到老宅,这里是他童年生活的地方,直到十多年前,官培新带妻子儿子搬出去。然后只过了两三年,小家庭分拆为二。    大姑姑的一儿一女,站在前院紫藤架下聊天,出声叫住他。  表姐撇了下嘴,“那个也在,不知道外公怎么想的。”  “血缘放在那里,不可能不管。”表哥不同意,对官君亲昵地说,“倒是你啊,不是已经辞职?也不过来多陪陪外公。这些天你两个小妈带着孩子可忙坏了,又要在外公跟前拍马屁,又要在公司刷存在感。”  官培新猝然去世,官家老老小小才知道他在公司还有一个红颜知己。孙薇自诩扎紧篱笆,哪知兔子也吃窝边草,唐以珍不但生了个儿子,还对公司内部情况了如指掌,毕竟从前她是官培新的助理,现在做着部门经理。  官君只是微笑,不吭声不表态,表哥略有些失望,在他胳膊上轻拍了下,“我们只认你。”  官君回拍一下表示会意,“我去跟爷爷打声招呼。”  看着他走远,表姐又撇了下嘴,“你以为他会谢你。”  表哥还是笑眯眯,“和气生财。”    客厅只有两个焦头烂额的保姆和三个孩子。官军推倒了异母的弟弟,小的也不是省油的灯,扯着嗓门哭得声嘶力竭。另外还有一个才两岁多,含着拇指看热闹看得上蹿下跳,张牙舞爪乱挥狗屎拳。  看见官君,官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叫大哥。  官君有点好笑,这孩子被他妈养得琴棋书画英语奥数足球无所不学,就是阴沉沉的不像孩子。  他接过佣人递过来的茶,坐在沙发上,顺手打开电视机,开始玩游戏。  最小的那个是小姑姑的外孙,听到游戏的厮杀声,立马凑了过来,“我也要玩!”  “一人一局,输了换人。”官君极其“公平”。  果然一分钟不到,游戏又回到他手上,这次嚎哭的那个过来了,“我也想玩。”  官君还是同样条件,“一人一局,输了换人”。  两小的输了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玩,也没耐心听他的讲解,长一声短一声在旁边哼唧,“怎么你还不死啊--”  “笨蛋!”官军扭着头看窗外,气烘烘地说,“你以为给他们玩,他们就会听你的?!”  他悄悄地用余光看官君,嘿!人家根本没听他一片好意的话,把着手在教两岁的小屁孩。他突然想起他妈说过的,他哥恨他们,小心他使坏,要离得远些。他也听人说过,他妈是小三转正,所以他才有一个不亲的大哥。  除了不亲,估计脑袋也不太好使。官军想。  可他们玩得欢,两个保姆怕破坏此刻的气氛,小心翼翼收拾玩具,坐在旁边盯着。  官军自己去厨房拿了根雪糕吃得欢,但直到吃完也没人羡慕,游戏的魅力超过了吃东西。  他抹了抹手,猛地站起来走到他们跟前,“轮到我玩了!”  都是爷爷家的孩子,凭什么他们能玩他只能看着。  小外甥鼓着腮帮,“挡住我了!排队!”  小“野种”大声道,“对!排队!”  官军劈手夺过,楼梯上传来一声尖叫,“官军,不许玩游戏!”那声音是孙薇的。她三步两步下楼,怒火直冲官君,“小孩子打游戏伤眼睛,而且还会注意力不集中,我们家不许游戏进门!”  小外甥并不买账,从官君怀中挣脱出来,奶声奶气道,“太外公说,每天能玩一小时,我还没玩够!”家里太外公最大,他满意地看到舅婆婆愣了下,还没等她再开口,他的外婆过来了,“阿君,你爷爷让你上去。”她补充道,“他在你从前住的房里等。”    官长安腿脚不便,虽然有电梯,仍然喜欢住二楼。官君从前跟着父母住三楼,他自己选的是角落的一套房,因为那里的飘窗特别大,作为曾经的中二病少年,他喜欢躺在那里看星空,其实一年也就夏天有几天能看到比较多的星星。  官君推开门,看到官长安站在窗前。  他叫了一声,忍不住顺便打量了一圈房里。自从他家搬出去后,这里重新装修过,他贴在墙上的篮球海报早就扯光了。墙刷过,家具换过,眼下是陈设简单的小会客室。  官长安没回头,他走上去,才发现自家爷爷盯着那架紫藤。花期早就过了,如今只有茂盛的枝叶。  “你小时候非要住这里,说春天看到紫藤花就想起奶奶。你爸不放心,你哭着闹着就是不肯搬。”原来自己也有过那么熊的时候……官君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你妈想出来个法子,把窗特意做高,这样就不用担心你爬上去掉出去。”  官长安转过身,在桌边坐下,“重新装修后,你再也没上过楼。”  官君帮老爷子倒了杯茶。还不是熊么,那会觉得连爷爷都“背叛”了自己,要不是赵素芬女士压着非让他逢年过节上门问候,大概也就……越来越远,渐渐就淡了。  “我把你爸留下的东西按法律规定的分了,孙薇和官君占大头,你和小的那个也有一份。”官长安眯起眼,谁能想到混账东西会走得突然,什么话都没留下。  “我没问题。”  官君觉得老爷子的目光扫过自己脸,停在窗上。  “我有意见。”他还挺不高兴的,“什么时候开始,你的霸气都没了?”  官君,“……”  因为长大了懂事了呗!  再说拿得多责任也多,他不愁吃不愁喝,当个普普通通的纨绔一辈子不用担心生活,不好吗?  “前年你有个调到局里的机会,干吗让给同事?”  官君,“……”  没人家那么想去,而且赵素芬不愿意他做危险的事,那就不能占着……  “爷爷,我是觉得……”  “你是觉得凭小聪明也能解决问题,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了。”官长安叹了口气,“你小时候喜欢什么就占住不放,现在没有喜欢的了?还是喜欢的都容易得到?”  那倒不是,只是长大了学乖了,强求没有幸福。  官长安摸了摸孙子的额头,头发毛茸茸的微微刺手,这孩子……“既然接手了一份遗产,明天到公司上班吧,目前没特别合适的岗位,先各个部门呆上一个月熟悉情况。”  官君退出房间的时候,老爷子又看着窗外发呆。  确实,也挺难的。大姑姑嫁的生意人,自己有一盘生意要经营;小姑姑倒是在自家公司做事,可听说不怎么变通,小姑夫是公务员,也是固执人,估计要在副局长位置到退休了。孙薇和唐以珍她们,呵呵。  算了,官君很实在地想,这世界本来没有这个公司,是官长安一手创办的,那么以后随他消逝也是正常。君不见,旧时王谢堂前燕,转眼飞入寻常百姓家,百年转眼过,何必执着于小小家族企业的存亡。    ***    中午吃饭老爷子也没下楼,他的饭菜是另外做了送上去。  小姑姑端起餐盘,叫上了官君,“难得回来,尽回孝。”  进电梯后她低声告诉官君,平时这活孙薇抢着做,生怕别人讨老爷子喜欢,“连家里用的阿姨也防,生怕你爷爷看上谁。”  因为嘲笑了孙薇,小姑姑自认就是帮了官君,故尔心情愉快,一路走一路问他意思,要不要和周珂见面,“小姑娘比较有个性,不过你们年青人都这样,时代不同了。”  然而还是需要相亲。官君暗搓搓帮她接下去,面上笑而不答,过了会问,“小姑姑跟周家熟?”  小姑姑摇头,“那倒也没有,只是圈子能有多大,适龄的也不多。前两年没抓紧,眼下只好找小几岁的,不然被这帮别有用心的凑上来。”她嘴朝下一撇,推心置腹地说,“不要说别人,我也是年轻时没睁眼睛,嫁给你小姑夫。”  小姑姑大学时自由恋爱,后来日子越长牢骚越多,背后还说过男女不平等:官培新毫无顾忌离婚再娶,赵素芬就没那么好的运气,恐怕她自个首先抹不开脸。    官长安在书房,“听到你们说周家,哪个周家?”  小姑姑把餐盘放在一旁,快手快脚把饭菜端桌上,一碗素炒什锦,一碟青菜,一盅鸡汤炖海参,大半碗米饭,“周正行,他女儿跟阿君年龄相仿。”  “大的那个?”官长安狐疑地问,“她跟韩家小儿子从小要好,恐怕早就有约定。”  小姑姑愣住,“他家还有个女儿?”  官长安盯了她一眼,摇摇头给自家女儿下了评语,“啥也没弄清就插手,无事忙。”  “爸--”  官君笑了笑,“爷爷,周家大女儿已经不在了。”官长安吃惊得筷子掉在桌上,眼看骨碌碌要滚落地,被官君眼明手快一把按住。  他心里叹口气,爷爷平时看着冷静,听到这种消息露出年纪了。  小姑姑没反应过来,呐呐地说,“记起来了,是那个吗?瞧我这记性,当年周家还到……”话到一半,她改口道,“有点热,我去开空调。”    在爷爷面前,休想小姑姑漏口风,但离了呢,就不一定了。  官君若无其事,跟小姑姑陪着老爷子用完饭,把东西端下来,然后找表哥聊天。  他和表哥靠在池塘边躺椅上聊了半小时,小姑姑让人来找他,她和外孙打算回家,司机却出门去了买日用品,但外孙要上画画课,所以请官君送他们去上课,顺便再说说相亲的安排。  表哥一脸了然,“去吧。”  别看小姑姑把孙薇拦在官家的圈外,大姑姑一家为人精明,是她心目中内圈靠边的,不能越过她。    小姑姑陪外孙坐在后排,车子才跑没多远,小孩子缩在安全椅里睡着了。  官君从后视镜看了看,见小姑姑从包里掏出条披肩盖在孩子身上,识趣地把空调温度开高,风口朝上。  小姑姑靠在那里,过了一会问起官君对辞职的想法,“还以为你喜欢派出所,这些年加班可不少。”  “对待工作么,应该的。”官君就像所有乖巧的孩子那样笑笑,然后不经意地聊起周芹案,“也不知道怎么下了那么大决心。”  小姑姑这阵子也累了,带着点困意迷迷糊糊地说,“欠别人的早晚要还,总有地方要应。依我看周家对她够可以了,当年啊……”  官君还等着她往下说,后排传来两个均匀的呼吸声。  嗯,一老一小都睡着,车比摇篮还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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