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入夜之时。    这两日,皇宫的守卫加严。尤其到了夜晚,皇宫之内几乎每条道路都有禁军巡逻。堪称得上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便是自下午开始天空中的雪一直未曾停过,那些禁军们依旧是神情肃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些雪纷纷落在他们的盔甲之上,形成一堆堆小型的积雪。  虽然到了夜半之时他们时常会无故陷入梦中,可清醒时大晋最好的禁军们仍旧是兢兢业业、坚守着岗位的。    此时将将入夜,皇宫内的各处宫殿还点着灯火,除却御花园等地比较昏暗以外,也算得上是十分明亮。时不时地便会见到各个宫殿有许多宫人们进进出出。    不过,就算是宫内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没了往日里的自在,一个个嘴巴紧闭犹如幽灵一般穿梭于各宫之中。  尤其当他们路过禁军哨岗时,若不出示自家宫里令牌,便会当场拿下。不管你是什么太妃的贴身大宫女,还是老皇帝以前宫里的太监,只要形迹可疑,二话不说便将你拿下。    这也是新皇所下的命令。导致这几日,整座皇宫噤若寒蝉、戒备森严。    皇宫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无声。    有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副场景,也曾经提出过疑问:他们是在戒备着什么?害怕着什么?    但没人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只知是新皇下的命令。  老皇帝用了十几年的功夫为新皇铺平了一条康庄大道,不要提他拿禁军戒严皇宫,就算是新皇直接下令攻打其他大陆,整个朝堂也没有一个敢出言反对的。  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新皇不荒淫无道、昏庸无能,迟早会成为近百年来最为强大鼎盛的帝王。    虽然他们不知道新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果有心人能得到皇宫禁军的巡逻图,便会发现——其实这些巡逻护卫的重点,竟然是在未央宫。    未央宫附近已经被完全包围戒严了,除了新皇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整座宫殿被重重包围,哪怕是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老皇帝的尸体仍旧存放在未央宫里,那些老妃子们想要进去参拜一下都不能。各宫暗地里都在说新皇的举止怪异,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时至深夜,大雪纷飞。整座帝都又陷入了梦魇之中。    而与此同时,未央宫内。    未央宫的主殿几乎要被做成了冰窖,一进去便是一股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比寒冬腊月还要冷上三分,这也是为了保存好老皇帝的遗体。  当然,因为这一点,躺在金丝楠木棺椁中的老皇帝面容还栩栩如生。如果不是没了呼吸,旁人看到或许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大殿已经被完全清理得空荡荡的了。除却殿内最尽头的圆形高台上停放着一具棺椁,还有大殿两旁的六根巨大红色龙柱以外,整座宫殿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每根龙柱边上则立着一架长明灯。据传,这长明灯是由鲛人熬制的“鲛人膏”所制而成,长明不衰。人间界的鲛人几乎是没有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从“上面”特地弄来的,极为珍贵。    大殿里一片寂静无声,甚至连虫子的声音都听不见。就好像是一处无声的世界一般,时间都在这里静止住了。    忽然,六架长明灯的烛火突然微微闪动了一下。再一转眼,殿内不知何时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不急不缓地向着高台上的棺椁走去,一步步踏在金砖铺制的地板上,却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    这时。    “真的……是你。”    一道沙哑到不行的声音从大殿一角的龙柱后缓缓响起,在这鸦雀无声的宫殿里显得那么突兀和陡然。  话中情绪之复杂,令人难以辨别。    那身影却似乎毫不意外,继续慢慢地向着宫殿尽头的棺椁走去。    那座金丝楠木棺椁立于一座汉白玉高台之上。宫殿顶部被挖了个圆形的空洞,月光轻柔地投下照在棺椁上面,时不时会有雪花从那洞中慢慢飞落进来。    身影一步一步从台阶走上台子,随着她离那棺椁越来越近,月光也缓缓照出了那道身影的模样。    这是一名长相貌美的少女。身着一身十分显眼的素白衣裳,梳着一头流云髻。表情冷淡地低头看着那副巨大的棺椁。  她的头顶还飞舞着一些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的雪花,再配上那张冷淡精致的面容,淡月之中,恍如神仙妃子一般不似人间人。    她伸出一只玉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外棺上雕刻着的些许花纹,不言亦不语。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也从昏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显现出一名身姿明显还十分年轻的玄衣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袭玄黑色的龙纹大袍,头顶冠冕,长长垂落的旒帘遮住了他的神情,使人看不清他的面目。    他便站在那里,抬头看向远处立于棺椁前的白衣少女,“……为什么?”    少女仍旧漫不经心地摸着棺椁外面那层花纹,看都不看他一眼,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都记起来了?”她随意地问了一句。    ——“别看猛虎它这样,其实它有破除虚妄的能力呢。”    少年站在那里,似僵住了一般。    “你……知道?”    “嗯。”少女终于找到了外棺暗藏的机关。素手一按,棺椁发出了一阵轻轻的齿轮转动之声,紧接着外棺如同一朵花一般层层绽放,露出了躺着老人的冰晶里棺。  “没想到它好的那样快。”少女不知是因为什么,突然笑了笑:“可惜不能杀了。”    藏于玄黑色衣袖中的手突然紧紧攥了起来,“是你?”    她看了看棺内面容安详平静的老人,侧目斜睨,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什么?”    “白狐仙子是你,伤猛虎的人是你,引噩梦入城的也是你……”他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他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却如同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一般,追问道:“……为什么?”    沉默良久,少女似是妥协般地微微叹了口气。    “我需要它。”    “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什么?”她玩味地看向他,“我需要帝王的心头之血。”  “你能给吗?”    他微微一愣。    此时,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她立于月下白雪之中,身姿绰约朦朦胧胧,竟有些看不怎么真切。  就好像他一直都未曾看清过她一样。    “刷刷刷”几声响,棺椁高台之下突然多出了几个身穿黑衣戴着面罩的人,持着武器对准了台子上的少女。  整座帝都的人都陷入了梦魇之中,这些“黑衣人”显然只是些傀儡。    少女没有在意那几名黑衣傀儡,只是转过头继续看着棺内的老人,似乎有些无奈:“你说你,装作不知道该有多好。”    他终于渐渐回过了神,苦涩般的低声笑了笑:“是啊……我要是装作不知道,该有多好。”  说完这句话,他便似有些疲累了一般闭了目,挥了挥手,那些傀儡便转瞬间又消失在了大殿里。    本来,他还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可亲自去试探了一下她后,才发现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    少年朝着那台子缓缓走过去,旒帘轻摇,神情朦胧模糊:“你要心头血做什么?”    “喝。”    “喝?”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不是人?”    “难道,上一任的人皇没有同你说过吗?”她转过头看他,轻轻笑了笑:“我是魔。”    “魔啊……”    这话中含着的意味不明,却又好似只是低低的呢喃自语。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上台子,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那利刃上雕着些许鸢尾花纹血槽,在月光中显得十分锋芒逼人。    而少女就那样目光冷淡地看着他抽出匕首,向她一步步走来。  走至跟前,他突然握住少女的手,将那匕首塞在她手里。    然后握着少女攥着匕首的手,对准,身子微微往前一送。    血花四溅。    少女怔住了,抬眼看他。    在一片漫天飞雪之中,他的神情依旧藏于那重重旒帘之后,看不怎么清楚。只能看到他嘴角含了抹笑,颊边梨窝浅浅。    他就那样笑着开口,声音似温柔似痛楚。    “后背的伤,是我为你挡的一剑……”    他又抬起疼得颤抖的左手,指了指心口:“这里的一刀……是你亲手赐予我的。”    然后他握着少女的手猛地把匕首抽出来,血瞬间喷涌出来浸湿了他的胸口。  少年的身子似乎微微摇晃了一下,很快便又站直。然后将她突然按入怀中,按在心口处,让她喝。    “我戚莫妄的人生中……只有两道伤,全部都是关于你。”    “孟、唯。”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起来,朦朦胧胧中似乎看到很多很多回忆和幻影。  那幻象回忆中似乎有着一个毁了容面目全非的白衣少女,或喜或怒,一颦一笑都极为真实而生动。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少女一直说的不同路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又可以怎样?    终究殊途。    他低下头,看着少女乌黑的发顶。说出来的话就像片片雪花落于她肩,融于其心,几不可见,几不可闻。    “孟唯,你是不是没有心?”    ……    千里之外,鬼都南关城中。    城中心的一处高楼顶层,位于楼顶空洞之下盘腿打坐的白衣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头,看着头顶天空渐渐飘下来的许多雪花。月亮悬于之上,边缘处如同长了毛一样朦朦胧胧。    他顿时一惊,拿起身边的剑便站起了身,欲要离开。    “哟,我们仙君这是要去哪儿啊。”    楼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青衣黑发的男子。他长发披散,青裙袅袅,如同一名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一般。  只不过这名“女子”身姿十分懒散地靠在墙边上,神情玩味不羁地看着那名白衣男子。    “你们疯了?”向来寡言的商君皱起眉,“你们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吗?!”    兰因嘴角噙了抹笑,抱臂好整以暇地挡住了阵法去路:“自然是知道的。”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谁都无权干涉,也无法改变。”    窗外,雪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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