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孟翊一直睡不怎么踏实。他虽不知孟唯究竟要做什么,可他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下午他被孟唯赶来了外城买的小院子里,又叫他在院子四角放了几块石头。他虽然不太懂这些,却也知道这似乎是个阵法。 他阻止不了孟唯,心里虽百感交错,却也只好按照她说的去做。 ‘她去哪儿了呢?又去做什么了呢?’ 孟翊躺在床上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这时,窗户外面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 孟翊顿时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又瞅了瞅那窗户,发现好像并无什么异常。 可他已然被惊醒,实在是睡不着了。只好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后打开了房门。 甫一开门,便被风雪吹了满头满脸。 外面雪下得极大,加上正处黑夜,几乎看不清一尺以外的事物。可因为雪势太大,感觉就像整个天地都被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一样,一片苍茫白色。 他觉得那股自从孟唯说“下雪了”后就一直存在的压力,似乎也突然之间增大了许多,压得他在这大雪中几乎喘不过气。 孟翊深深吐了口气,眯了眯眼,无意间隐约发现黑暗的院中,大雪之下似乎有一个人影。 冰天雪地中,那人影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白衣几乎与雪地融为了一体。若不是那身上还有斑斑驳驳的红色血迹,他甚至都发现不了那里有个人。 刚发现的时候他还愣了愣,突然猛地一惊,顾不上使法术就直接冲进了茫茫大雪之中。 头顶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越来越大,孟翊刚一冲出去便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窒息。 而且他发现,这场大雪,竟然没有风。 就仿佛只是单纯的从天上飘下了许多如同鹅毛一样大的雪花,单纯的下了一场雪,既没有“呜呜”地风声也没有其他杂音。 除了他踩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外面一片悄然无声的寂静黑暗。 还没跑到那身影面前,他便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怪力阻挡住了。面前的空气中好像突然出现了一道墙,将他和里面的人隔成了两个世界。 孟翊在那墙的四周摸索了一下,发现四面都有,将那人影围在了里面。顿时急了,拼命地砸着那面空气墙,然后被电光电得一阵麻痹。 他低头看了看双手,发觉那电光所造成的伤痕竟然无法痊愈,现在伤口已经开始变得淋漓了。 不过他只看了一眼,便又满不在乎地继续忍着疼痛敲打着那面空气墙,意图叫醒里面的人。 他心急如焚,朝着里面躺在地上的人影大吼:“孟唯!!!!” …… “难道你想看她去死吗?”商君冷着脸,拔出剑指向挡在他面前的兰因,“让开。” 兰因仍旧含着笑,漫不经心地抱臂倚站在阵法门口,只道了一句—— “不让。” 商君的眉宇间如结了一层寒霜一般,目光化成了一道利剑,冰冷地看着身前的青衣男子。 “我们护了她这么多年,不是让她去送死的。” 兰因也毫不示弱,挑了挑眉,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己背负了什么要做什么,就绝不可能送死。” 商君神情更冷,眼中的寒意似乎都快化成了实质:“以帝都为鼎,魇神为火,帝王心头血为药引,佐以人世八苦七情六欲……” “得以祭群魔噬凡体,重筑魔身。” 他语气微顿,话中似乎含了些别的意味,眼角却愈寒:“你还说,她不可能死?” “天道,绝不可能容她。” “容下这世间再次出现——魔。” …… “孟唯!!!你怎么样了?!” 孟翊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砸着那面空气墙的手已经被电光滋得焦黑一片,可他却像毫无知觉一般继续拼命砸着。 “孟唯!!!孟唯你醒醒!!!”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好像一个下午没见她,她就突然满身是伤生死不知的躺在了地上。 下午他亲自所布的阵法竟阻绝了两人,明明咫尺,却也天涯。 孟翊一时急一时气,强忍着不要让自己哭出来,只带了些哭腔沙哑地喊着:“孟唯!!!” 他一遍遍叫着少女的名字,说不出别的话来。 墙内,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影,似乎因为听到声音动了动。 那人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紧接着像苏醒了过来一样,动作十分迟缓地从地面上慢慢爬了起来。 她坐起来后,便显露出了地上被血染成一层浅浅红色的雪地,显然伤势极重。 不知为何,天空中的雪花对她来说就好像一片片锋利的刀刃,割得她身上全都是细微的伤痕,而且越来越多。 那伤痕就像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挡身体痊愈一般,只会越来越重,到最后没有一丝好皮。 她呆呆地看着地面上的红雪,手背上的伤痕,过了一会儿,突然从嘴里吐出了一口血。 “孟唯!!!!!!” 那滩血虽然是红色的,当中却也隐隐泛着黑意。 她瞧着地上那有一丝黑意的血,突然笑了起来:“哈……” 孟翊泪眼朦胧地看着墙内,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女仰天大笑起来,然后晃晃悠悠地如同头顶万千重钧一般,艰难地站了起来。 那些大雪像是将她包围了其中,在黑夜中始终看不怎么真切。 她像是一边在笑,一边大口大口地吐血,四周的雪地被血浸染成了一大片红色之雪。 虽然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倒下。哪怕头顶的压力越来越大,雪花造成的伤越来越深,脊梁却仍旧挺拔、不屈。 孟翊那双桃花眼忍不住红了起来。他从未见过孟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就好像她下一秒就会顶不住压力离开人世间一般。 他咬了咬牙,将涌到喉咙的酸涩呜咽声咽了下去,狠狠地砸了一下空气墙。 在这场大雪飘渺之中,少女满身伤痕一袭血衣,慢慢地抬头看向一片黑暗的天空,脸上似还带着肆意的笑。 “这——就是天道。”话音刚落,她的身上又被雪花割出了许多深不可见的伤痕。 她就像毫无痛楚知觉一般,仍旧抬头看着天,笑得那样张扬肆意:“这——就是众生平等、万物有灵的天道!” 头顶上无形的压力似乎又增加了好几倍,压得少女差点直直地跪下。 她侧摔在雪地中,雪中的寒意如同一条条虫子一般钻入她的经脉里,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肆意妄为。 霎时,少女被冰得伤势更重。双手染血,狠狠地撑着地面,却硬是没有跪下。 她就像在故意挑衅一样,轻轻笑了起来。 “我孟唯……不跪天、不跪地、不服妖鬼、不敬仙神……” 她笑得更开心了,指着天空一边笑一边从嘴里吐出大口的鲜血。 这时的血已然变成了淡淡的黑色。 “什么天道有眼……我呸。” “你若有眼,怎么不看一看这天下!怎么不看一看你曾经忠实的信徒——魔。” “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她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黑色的血。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低声呢喃一般:“看看你的魔们,都去了哪儿,都上哪里去了。” 话音还未落下,少女的身子便如遇一记无形的重锤一般,狠狠地砸进了雪地里。 黑色的血液从她身下开始蔓延,几乎与那夜色融为了一体。 孟翊无力地跪在雪地中,用着一双血肉模糊的双手狠狠地砸了一下空气墙,然后不顾电光火花,将那双手紧紧贴在了墙上。 他将脸默默压在那双满是伤痕的手背上,努力遮掩着他不停流淌的眼泪。 只能听见他声音哽咽地对着里面躺在地上的少女道:“孟唯,停下吧……孟唯……你会死的……” 他就算再傻也看出来了,院中那少女竟然是在反抗挑衅天道! 天道人事,不可违背!就算是孟唯,在这压着轮回众生的天道面前又能怎样? 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罢了。 就算她要做的是非常重要的事,可这些事哪有性命重要啊?只要留存下来,迟早有一天也能完成的! 他只想要她活着。 …… “她的时间不多了。” 兰因嘴角的弧度渐渐落下,望向旁边窗户外的黑色天空,浅棕色的瞳孔里似乎翻涌着什么不知名的情绪。 如今他失了笑,神情寡淡地看着窗外,倒显得十分陌生:“帝王之血难求。如今鬼帝消失,妖帝性情多变难以预料。除却人皇以外,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兰因转过头看向商君,面无表情:“如果这次取不得老人皇的血,那么她就要再等将近百年。一百年,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作为界面之子,等闲人伤不得帝王,她只能等到帝王年老衰亡时才能取得心头之血。还有这次所来的那些修真者们的七情六欲,可以弥补凡人经历太少感情不够充沛的缺陷。错过这个时机,按照天象所示那就要再等将近一百年的光阴。 一百年,算不得长,可她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自从她入了无尽海,这几千年来多少人为了让她出来付出了无法估计的代价。她的这条路,注定要一直走下去。 而重筑魔身便是这场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所以她必须在今时今日成功,不能有丝毫差池。 除非……有帝王活着时,心甘情愿地将血渡给她。 不过这可能性太小了,他和孟唯都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听到这番话,剑尖似乎微微颤了一下。商君的神情一怔,薄唇轻抿起来:“她可以选择不做。” “不做?不做魔吗?”兰因嗤笑一声,眼角微挑,“谁又能放弃自己的种族呢?” “就连我,也心心念念想要活过来呢。” 他这话似真非真似假非假,让人摸不清虚实。 商君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他像是思考了一下,便又突然重新坚定了起来。剑尖微抬,眼神冷冽:“不管怎样,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样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兰因轻啐一口,拔出木簪,手一抖,木簪变成长剑。 他虽然含着笑,目光却也渐渐冷了下来:“像你这种仙,懂个屁。” “要想打扰她,先从孤的尸体上踏过去。” 青衣男子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寒冷,那副一向含着淡淡笑意的精致面容也沉了下去,眉宇中泛出一丝孤傲、冷漠。 这一瞬间,青衣男子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当年那个一袭玄甲战袍,冷冷立于云颠之上俯瞰众生的—— 钟山之神。 烛龙,龙宵。 商君神情愈沉,眼神微寒。不再多犹豫什么,持着长剑向那挡在他前面的人杀了过去,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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