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

传闻陈国太子飞升之前，醉心于仙魔之术，曾率精锐百余人歼灭中原大地的走尸，一年之内扫清南北两岸的邪祟，使得“走尸”二字成为了早一代人独有的记忆。　　　　我和莲然他们，自然是没见过走尸的。　　　　但长怀见过，他曾不止一次在授课时给我二人讲述他年少时诛杀走尸的情形，据说这东西非常邪门，无论你砍它多少次，它都能爬起来反击你，唯一能杀死它的办法是将它撕成碎片，或者烧成灰，场面极其恶心。　　　　打斗过程中，走尸还有可能释放一种尸毒，倘若不慎吸入，轻则四肢麻木倒地不起，重则全身僵化，慢慢也会变成走尸。　　　　而此次香蒲镇爆发走尸，数量之大，殃及范围之广，乃这十余年来头一遭。　　　　香蒲镇的北面已经陷落了，仙门百家占据在镇子的南面，一方面安排疏散人群，一方面组织清理肆虐的走尸。　　　　莲辛之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安睡了，他的眼睛又黑又肿，脸色惨白，整个人看上去疲倦不堪。即便如此，他仍不断地从西街走到东街，又徒步走回来，一边巡逻，一边安抚担惊受怕的百姓。　　　　我和莲然一抵达香蒲镇，便跟着燕掌柜的指示，在西街上找到了莲辛之。　　　　莲辛之见着我二人，一扫先前的阴郁之色，喜出望外，“英子！牙子！你们来了！”　　　　我差点晕倒，不改性的莲辛之，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乳名！　　　　这一次千秋雪还在场呢！　　　　莲辛之丝毫不以为意，凑到跟前，将我从头到尾检查一番，又问千秋雪，“世子，是你在照顾英子？”　　　　千秋雪行礼答道，“不敢当，只是尽我本分。”　　　　莲辛之满意地看着他，又皱眉打量歪在莲然怀里的长怀，道，“顾先生这是怎么了？”　　　　莲然面不改色道，“出了点意外，好生休养就好。”　　　　莲辛之道，“你们好生照顾顾先生，今夜不早了，先让阿旺带你们安顿下来，夜里当心不干净的东西，别睡太死，互相提醒点，思空，你身为兄长，得照顾好英子，千万不能有什么疏忽。”　　　　我笑道，“老头子，我能有什么事，你别瞎操心了，我看啊，巡逻也不是你一个会长该做的事情，你还是早点回去歇着比较好，省的我们一群年轻人担心你这个老头子。”　　　　莲辛之笑了笑，“有你这么跟爹说话的吗？行了，我再巡一圈就回去，犯不着担心我。”　　　　于是我兄妹二人、千秋雪、长怀四人跟着阿旺来到香蒲镇南面一客栈过夜。　　　　客栈名为仙留客栈，在香蒲镇算是上好的客栈，平时根本没人住得起店，掌柜为了节省经营开支，只请了三五个打杂的，到了这种特殊时期，人满为患，客栈内根本应付不过来，打杂的手忙脚乱，住店的嚷嚷吵吵，教人连睡一晚上的心情都没有。　　　　好在莲辛之已经和客栈掌柜打好了招呼，留了几间上好的客房，以备急需。　　　　“几间？”掌柜瞪大圆眼道。　　　　“四间，看不出来我们四个人吗？”莲然道。　　　　掌柜叹息，“少爷，您看不出来我们客栈拥堵成什么样子了吗？我就算把我自己住的地方腾出来，也没法给您四间房。”　　　　千秋雪道，“无事，我睡大厅就好。”　　　　掌柜皱眉看着莲然，“只有两间上房，您要是再迟来一步，这两间房也没有了。”　　　　莲然道，“赶紧安排。”　　　　“好嘞！阿琛！阿琛！你别管那头，先带这几位客人去他们房间！”掌柜的朝一片吵嚷的人群中喊道，很快便有一聪明伶俐的少年引着我几人上楼。　　　　此时，莲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留在一楼的千秋雪，道，“三殿下，你怎么不上来？”　　　　千秋雪在人群中蓦然转身，微露诧异，道，“我跟他们挤大厅好了。”　　　　莲然道，“你若不嫌弃，今晚睡我房间地板。”　　　　千秋雪笑了笑，清澈的眼眸发着光，道，“莲兄客气了，千秋其实无所谓的，更何况，顾先生状态不好，怎好麻烦你们，给二人添扰？”　　　　“别废话了。”我道，“睡我房间地板，先对付一晚上。”　　　　千秋雪：“这怎么能行呢？”　　　　我：“怎么不行？你觉得我会怕了你？”　　　　莲然：“嗯，你可以的，哥一点都不担心你。”　　　　果然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我白了莲然一眼，道，“非要讲究那么多，那今晚你睡我房间地板，千秋雪跟长怀哥睡一间房，你觉得怎么样？”　　　　莲然淡淡道，“我不介意。”　　　　“我介意。”千秋雪道，“……你们放过我好吗？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睡屋顶。”　　　　于是我和莲然的第九百九十次争吵以千秋雪的妥协而告终，千秋雪最终选择睡在客栈屋顶。　　　　当夜，我睡得并不安稳。客栈里一直有人走来走去，低声说着怨毒的话语。后半夜朦胧之中，我还听到打水的声音，拖地的声音，以及链条慢慢拖动的声音。　　　　听到链条声音后，我几乎惊出一身冷汗，但困意和倦意却更加严密地包裹着我。　　　　那奇怪的声音来自我的正上方，屋顶。　　　　迷迷糊糊之中，我翻了个身，嘀咕道，“千秋雪啊千秋雪，你怎么睡个觉还这么吵……”　　　　此时，我感觉到一双眼睛正注视着我。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顿时睁开了眼，与一双清澈的眼眸对视。那双眼睛里淌着认真的笑意，银发从侧面覆盖住半张脸，月光温柔地照在我二人身上。千秋雪朝我比了个“嘘”的动作，此时屋顶的响动清清楚楚地传来。　　　　我：“！！！”　　　　千秋雪比了个动作，摆放在一旁的瑰血嗡嗡而响，如同那日在雪域绝境一般，发出那种噬血的渴望。　　　　屋顶上不知名的东西似乎正在我头顶上方，但千秋雪听声辨物的能力更加精准，他嘴唇微动，瑰血如流星般划出，刺破上方屋顶！　　　　与此同时，他搂着我往侧面一滚，避开了屋顶上方掉下来的瓦片和碎屑，更关键的是，避开了一具真正的走尸。　　　　那物从屋顶坠落，恰恰砸在我床榻之上，震得整个客栈都在发抖，如有千斤之重。　　　　千秋雪收刀，回刀，再次掷出弯刀，一连串动作加上保护我，迅速而敏捷，一丝不乱。　　　　即便是第一次见到走尸，他的反应沉稳至极，短时间内可作出最佳判断，担得上一名真正的杀手。　　　　而我已吓得不轻，往乾坤袋里掏了好半天，才摸到了我的之音。　　　　琴浪在教我琴艺时，便提到琴音能克制邪祟之物，那日在逻些王宫，我也曾拿姬秋丽的琴对付蜜尔的怨气。　　　　按理说，我的琴音应该也能对付走尸。　　　　我摸到琴弦，弹出了第一个音。　　　　瑰血已经将那具走尸的双臂割断，可在听到我的琴音时，那两条断臂却如同被磁铁吸引一般，自动回到了走尸身上。　　　　“呃……”我抱着琴，退到墙壁后，“不是故意的。”　　　　千秋雪没有吭声，提起瑰血斩出一招“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刀法，瑰血的刀光在月光下如同饮血的天使，挥舞着刺眼的光芒，又如柔和的花影，随风扫过，将那具千斤重的走尸切成了千千万万片。　　　　客栈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安静，但夜晚比它更加静谧可怕。　　　　与此同时，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更加沉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