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四）

大雨倾盆，从屋顶浇灌而下，好似要将一整个秋冬的雨水都放出来，屋檐下的人们盯着如注的雨水，谈论着琐碎的日常。　　　　像往常一样，在这个季节，点着暖炉，烧着茶水，读几本新书，晨起时看隔夜的露水凝结成霜，薄暮时分登高望远，欣赏天边的彩霞，简直是梦幻一般地美好。　　　　可今年秋冬有些不同寻常，至少这一众仙门世子从未料想自己会站在屋檐底下挨饿受冻，还得分出精力对付走尸。　　　　大雨仍在继续，房间内荡着丝丝雨气，冰冷潮湿。　　　　千秋雪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擦拭瑰血的刀锋。　　　　长怀在竹席上睡了一会，突然就醒过来，像个好奇的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观察不同的人。　　　　江小寻在院子里摸了七八样食材，登时兴致盎然，卷起袖子，开了灶火，一个人在厨房忙活起来。　　　　我起初被香味吸引了过去，而后便百无聊懒地帮着江小寻添柴生火，一边盯着院外瓢泼大雨，一边看着江小寻卖力地挥舞菜刀，“咚咚咚咚”与雨点声完美地融合。　　　　不知他从哪里翻出了主人家的豆腐干，切了蒜末，磨了山椒、花椒，添了各种香料，卤了往油锅里炸，登时香味四溢，看得人不由地嘴馋。　　　　很快，长怀也寻了过来，他拘谨地端着袖子，眼珠子一动一动盯着江小寻捞出来的豆腐块，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两个字：想吃。　　　　江小寻腼腆地笑着，将头埋得很低。即便个头长开了，修为也上来了，江小寻仍是小孩子心性，见着长怀便有些躲躲闪闪，仿佛刚上学堂的小孩见到老夫子那般，浑身不自在。　　　　他丝毫没注意到长怀脸上热烈的神情，埋头翻动油锅里的豆腐块，磕磕巴巴说道，“顾老师，您、您醒了啊？”　　　　长怀仿佛没听到这句话，只皱着眉，斯斯文文地看着江小寻和他筛子里的豆腐块。　　　　我丢了最后一块干柴进去，在水池边清洗双手。　　　　江小寻拿了双长筷子，夹了一碟卤豆腐，恭敬地端到我手里，笑道，“思量姐姐，这是小寻孝敬您的。”　　　　“真乖。”我接过碟子，拿了双筷子，夹了豆腐块放进嘴里，赞不绝口。　　　　长怀看看我，又看了看江小寻，委屈巴巴地皱着眉，一言不发。　　　　“来，张嘴。”我夹了一块过去，长怀的目光跟着我筷子移动。　　　　“啊——谢谢思量姐姐。”江小寻咬下我送来的豆腐块，满意地说道，“天啦，这是我做的最好吃的一次了！顾老师，你要尝尝吗？”　　　　江小寻终于想起顾老师了。被无视的长怀开心地轻轻点头，即便想吃到极致了，他仍然努力做到温雅，不失风度。　　　　“真是有教养的好孩子，小寻，你快端一碗给顾老师解馋吧，他想吃很久了。”我乐呵呵说着，同时端着豆腐块离开厨房，心情突然很好，边走边告诉江小寻，“今天是我第一次进厨房，自食其力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江小寻冲我笑道，“姐，我爱死你了，莲老宗主绝对想不到，他的宝贝女儿，仙门闺秀，有一天会帮我添柴烧火！”　　　　半会儿功夫，我歪在别人家的木榻上，隔着一扇屏风，盯着千秋雪反复擦拭的那把刀，怔怔无言。　　　　此时后院开始打闹起来，长怀和江小寻闹得极欢。　　　　“顾老师！吃不得！那个吃不得！”江小寻在院子里追着长怀疾呼。　　　　莲然皱了皱眉，起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脚还没挪开，便听到江小寻声嘶力竭的惨叫，夹着长怀酣畅淋漓的笑声。看状应该是长怀恶作剧得逞，将江小寻整的叫苦不迭，两人又哭又笑，扭打在一起。　　　　“他给我塞了泡椒！”江小寻难以置信，满脸涨红，“他居然给我塞了泡椒！”　　　　“很辣吗？你不是很能吃辣吗？”我道。　　　　江小寻简直要在我面前跪下了，“你相信吗？顾老师居然偷袭我，给我塞了泡椒！”　　　　“知道了知道了，”我揉了揉江小寻乌黑柔软的头发，乐不可支，“顾老师今天三岁，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江小寻欲哭无泪，将头埋在我膝上。　　　　长怀朝江小寻比了个鬼脸，夹起豆腐块送到莲然嘴边，“啊——思空张嘴。”　　　　莲然：“……”　　　　江小寻扭过头：“！！！”　　　　长怀：“乖！”　　　　江小寻：“放开我表哥！让我来！”　　　　“滚滚滚。”我毫不留情地踢开江小寻，望着长怀、莲然，以及筷子尖那块豆腐，仿佛下一瞬，他们两就要亲吻一般，莫名地心潮澎湃。　　　　莲然：“……”　　　　众目睽睽之下，张嘴去接实在太没风范了，就连满脸漠不关心的千秋雪，都忍不住好奇偷偷瞟了他们好几次。　　　　莲然实在没辙，夺过长怀手里的碟子和筷子，尝了一块豆腐，摸了摸长怀的头。　　　　“咚咚咚！”　　　　屋外有人敲门。　　　　江小寻委屈巴巴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到门口，打开门一看，门外黑压压的都是人。　　　　我那位大表弟江心磊站在人群中间，全身湿透，一只手握着剑柄，一只手愣在半空中，望着江小寻，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显然刚才敲门的就是他。　　　　江小寻：“……哥。”　　　　江心磊黑着脸，扫视了一圈，一声不吭径直往厨房走去。门外其他人纷纷跟了进来。　　　　“好啊你们，大家都在外面淋着，就你们知道躲雨。”说话的年轻人名叫陆无恙。　　　　江小寻礼貌谦和地说，“不好意思啊，这是我朋友家里，他临走前把钥匙托给了我，我也没办法，这屋子就这么点大，容不下这么多人，哎，合兄，你别把人家床弄湿了！”　　　　“知道知道，”合京守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一眼看到了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千秋雪，登时奇道，“咦，这位不是雪域皇族的千秋公子吗？我记得上次在武林湖畔，您不是送那女魔修去重紫殿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千秋雪没有说话，将瑰血收入刀鞘，扭头望着窗外的雨，任由一众仙门世子议论纷纷。　　　　“千秋兄，您到底去了没有？打探了什么消息，总得给个说法啊！”　　　　“是啊，大伙都关心这事呢，这次走尸闹这么大动静，总得提防他们下一步动作吧！”　　　　“诸位……这是打算开仙侣会吗？”千秋雪淡淡道，“莲宗主和白宗主都在香蒲镇，他们尚且没问我要说法，你们着什么急？万一泄露了不该泄露的，我可担当不起。”　　　　“咳……千秋公子，大伙也就是关心这事，没有其他恶意，您没必要较真，毕竟这次魔修闹了这么大动静，大伙都在说，是不是该给魔修点颜色瞧瞧，莫让魔修再胡作非为下去了！”一名为苏启的年轻公子说道。　　　　千秋雪眯着眼打量苏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魔修安分守己也就罢了，但倘若这次的事确实是他们所为，仙侣会必然要讨伐重紫殿，届时，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作为仙门子弟，为仙侣会效劳是我的责任，讨伐魔修自然是义不容辞。”　　　　“怪我们多嘴，千秋公子如此识大体之人，岂容我等质疑？”苏启朗声笑了笑，“不过大伙之中，也就您去过重紫殿，到时候讨伐重紫殿，还得您出主力。”　　　　千秋雪道，“不光我一个人去过，莲少宗主，江东居士，白玉荣白公子，都去过重紫殿，实在轮不到我来说。”　　　　苏启：“……”　　　　我：“……”凭什么把我一个人漏掉？　　　　此时，江心磊提着锅黑着脸从厨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将江小寻一路拖到厨房。　　　　“哥！哥！我错了！”江小寻被按在地上摩擦，“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忘掉的，顾老师手里还有！啊……呜！我错了，救命啊！杀人了！江心磊谋杀亲弟！表哥救命！思量姐姐救命！”　　　　求救声越来越小，陆无恙叹道，“小寻要凉了，他哥隔着大老远就闻到味道过来了，居然一块豆腐渣都不给他留，你们真是过分啊。”　　　　“要吃自己做。”我歪在木屏后的榻下，看了眼满屋子的异性，不耐烦道，“诸位是来香蒲镇除走尸，不是来觅食，也不是来看人家兄弟笑话，更不是来这里议论有的没的，我说的没错吧？陆公子，苏公子？”　　　　“呃……”陆无恙寻声望去，隔着屏风朝我躬身行礼，道，“原来莲二小姐也在，少宗主也在，世子实在是无礼了，未料到屋内另有佳人，等雨稍微小一点，我等就离开，不打扰诸位。”　　　　苏启赔笑道，“莲二小姐，苏某何其荣幸，被您记住了名字，今日是我等冒昧，不敢再打扰了，我等这就离去，望莲二小姐、少宗主多多担待。”　　　　“两位公子客气了，此次来香蒲镇，哥哥和我都希望尽快除去走尸，莫使其扩散，殃及其他地域，今日若不是因这雨阻挠，想必大家都在各尽其力。”我摆弄着腔调，客客气气道。　　　　屋内一众世子点头认可，未及有人出声附和，长怀夹起一块豆腐，“思空，张嘴。”　　　　我：“…………”　　　　众人：“？？？”　　　　众人：“！！！”　　　　莲然：卒。　　　　千秋雪：“雨差不多了，这样的天气，只对走尸有利，前头的防线怕是守不住了，老宗主他们再厉害，也难以在这种天气下维持战斗，我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