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与缭乱之间的渊源,应当追溯到二百多年前缭乱自恶鬼道出逃那一天,彼时罗刹降生尚不足百年,在地府那些动辄几千上万年的老鬼眼中,她不过是个奶娃娃。 缭乱从恶鬼道出来,逃命途中路径忘川,不知怎么就瞧见了正在河畔听幽魂讲故事的罗刹,后面追兵将至,缭乱不急着逃命,反而特地下来,一把把罗刹推下了忘川河。 忘川河中尽是些没有神智的鬼魂执念,它们可没有什么畏惧之心,罗刹刚掉下去,它们就寻着气味扑了上来,张口便撕咬起来。 罗刹白担个恶鬼的名声,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被追着缭乱而来的二殿从水里拎了出来。 被拎出来的罗刹宛如一只落了水的小鸡仔,二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怒道:“你一个罗刹,怎么连只恶鬼都打不过?他打你你还手啊!” 还是个奶娃娃的罗刹茫然不知所措,菩萨日日教导她心平气和,不到迫不得已不许动用自己的力量,再加上她在河畔溜达了几十年,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推一把就跑的恶鬼。 二殿着急追拿缭乱,说完后便叫来谛听,让它带罗刹回去。 罗刹仰头看向远处,摸着谛听脖子上的软毛,声音糯糯道:“谛听,他是谁啊?”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撕咬出些许红痕,谛听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腕,回答道:“是一个做错了事的人。” 上万个鬼差朝着同一个方向追去,罗刹爬上谛听的背,把脸埋在它厚重的皮毛里,闷声道:“他做错了什么?” “很多。” 世事更迭,一打眼的功夫,竟然已经过去了二百多年。 活的时间太长,几十上百年反倒变得转瞬即逝,当初想尽一切办法求来的长生,现在反而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痛苦。 缭乱垂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贺明薇,半晌,发出一声轻笑,“罗刹,你在感动谁呢?你不过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恶鬼,至少我曾经还是个人,而你,比我还不如。” 贺明薇漠然的看着他,嗤笑道:“人?人有什么好的,难道成了你这副模样就是好的?” 缭乱眸色渐冷,尽管不是实体,他也不敢出现太久。虚影渐渐消失,连同最后一声喟叹:“罗刹,来日方长,希望你不要后悔。” 被隔绝在外面的一群人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却被陆道阻拦,只能忿忿不平的守在外面。 良久,屏障消失,只有贺明薇一人现在岸边,众人纷纷看向河面,然而河面一片平静无澜,只有月光照耀下的波光粼粼,并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陆道快步走到贺明薇,挡住某些人探究的目光,“尊神。” 贺明薇摆手,她并不习惯别人这样叫她。陆道张了张口,她想问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知道的少些,才能活的长久。 封牧寒同警方交涉完毕,也跟着走了过来,陆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封牧寒仿若未觉,一双眼睛始终有意无意的落在贺明薇身上。 此时的贺明薇已经恢复了素日里的模样,素白小脸,俨然一个十六七岁小姑娘的模样,好像刚才的一袭红裙黑发只是旁人的错觉。 晚上吃了药,眼下药效过去,牙齿又开始疼起啦,贺明薇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左边脸颊,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封牧寒从兜里掏出药,递给她道:“咳,这个药是甜的。” 贺明薇不喜欢苦味,这种细微之处的小事情陆道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像封牧寒一样专门去买个有相同效果,味道却截然相反的药品,她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趁着贺明薇转身,陆道朝封牧寒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咬牙道:“行啊你!” 封牧寒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薛归云是个心大的,这时候还能一脸无知无畏的跳过来,探头探脑的追问:“那二十个人找到了吗?” 已经是晚上十点,河边的这场喧闹没有引来任何人。警方将钱东升的尸体从房子里抬了出来,意料之中的,钱东升的尸体腐败程度表明他早在一个月前就死了,至于他们在这一个月中见到的,谁知道会是个什么东西。 想到那个趴在地上行走的怪物,陆道问:“尊……大人,那钱晓倩呢?” 贺明薇咬碎了嘴里的药片,淡淡的甜味中参杂着些许苦味,好在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西边。” 她抬手指了个方向,不敢上前却竖着耳朵听的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招呼同伴上车往西边去。 原本围着一群人的河边顿时只剩下他们几个,薛归云打开导航,找出临江的地图,疑惑道:“西边?西边这么大呢。” 贺明薇眯了眯眼,一团红光从她手心飞出来,绕着众人飞了几圈,而后朝前飞去。 “跟着它。” * 十一点,几辆车停在临江西边的一片荒地上,与之前所看到的小桥流水不同,这里的景色可以算得上荒凉无比。 薛归云照着导航看了看,惊讶道:“这是一座古城啊。” 贺明薇没来过这里,自然不知道所谓的古城是什么,只寻着方向往前走,薛归云跟在后面,像个导游似得絮絮叨叨。 这里是临江一个小有名气的景点,据说是历史上某个不知名朝代的一座城池,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只不过这座城池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专家也没有在这片残破的遗址上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它历史价值的东西。 作为历史遗址来说,这里没有值得考究的价值,便被改造成了一处旅游景点,后来又因为位置太过于偏僻,人流量不大,在明年就会被推倒新建一处小区。 红光停在一片空地上,薛归云带着两三个人扛着铁锹过去,手脚麻利的的开始挖坑,几分钟后,一个一米深的土坑出现在众人面前,薛归云一铲子下去,不同于方才的触感让他顿了顿,抬手止住其他人的动作。 “挖到了。” 土坑下埋着一个一人高的铁桶,上面覆盖着的土层刚刚被挖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传来出来。 薛归云就站在土坑边缘,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的他头昏眼花,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我去,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大的血腥味。”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十几双眼睛盯着铁桶,像是要把它看穿。 打开铁桶的重任被交给了封牧寒和薛归云两个人,有了之前的经验,封牧寒先一步封住了自己的嗅觉,而薛归云不知道之前在房子里发生的事情,十分天真的选择了暂时屏息。 在铁桶被打开的一瞬间,薛归云瞪大了双眼,迅速的捂着嘴巴跑到一边吐去了。 封牧寒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虽然闻不到味道,可视觉的冲击也不小,他强忍着恶心,快步远离铁桶。 “是一具女尸。”他脱掉手上的手套,薛归云的干呕声从一旁传来,想起里面惨烈的状况,他忍住呕吐的欲望道:“还有一桶鲜血。” 虽然并不清楚里面的究竟是人的血还是其他生物的,但就恶心人的程度来说,绝对能够让人记忆深刻,至少没个十年二十年是忘不掉了。 被塞在桶中并浸泡鲜血的正是钱晓倩,奇怪的是,随着铁桶被挖出,四周的场景也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坡道:“那是什么?” 裹挟着黑气的长戟自半空飞出,直直的朝那人指的方向冲去,陆道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旁掠过,再看过去就发现贺明薇已经不见了踪影。 乌云蔽日,千万声哭嚎同时响起,封牧寒脸色巨变,震惊道:“埋尸地?” 他们所说的埋尸地并不是像普通墓地或者乱葬岗之类的地方,而是有人特地将尸体埋在同一地点,用以炼造厉鬼。临江居然有这样一处埋尸地,且看架势并不是近几年的事情,而是已经有上百年时间。 现在看来,钱晓倩的尸体应该就是所谓的阵眼,能够将埋尸地藏在阵法当中不被发现,而之前的阵眼,应该已经化作了铁桶中的血水。 陆道看向一旁站着的临江分局的天师,目光中的谴责显而易见。 与那天一样的几只怪物从黑雾中现身,贺明薇毫不迟疑,长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红光,这几只怪物的实力不及那只棕毛狐狸的一半,不多时便倒在地上。 这些都是修炼了一百多年的小妖怪,不知为何走上了靠吸收怨气修炼的道路,更不知这些年中,这些已然修炼为妖魔的怪物倒地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若不是这次被发现,他们又会猖狂多久。 匆忙之中,陆道没有注意到,这次的黑雾并不向上次那样被从贺明薇身上出现的黑气吞噬,而是在接触到红光后就立即消散。 在一片惊叹中,贺明薇手持长戟,看着眼前出现的一面城墙,她从兜里拿出玉佩,将宇文放了出来。 大约是在里面呆的时间有些久,宇文出来后原地转了两圈,似乎一时间没能明白眼前的状况。 贺明薇又往嘴里塞了颗药片,漫不经心道:“这是你想来的地方。” 面前的城墙高高耸立,黑色的墙体带着一股天生的威严之气,宇文沉默良久,想要抬手触摸城墙,却发现自己的手只能从城墙当中穿过。 这只是一片幻影,他回过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千年光阴已过,当初的城墙已经尽速湮灭,只剩下数不尽的黄土,诉说着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 夜色沉沉,千年前的宇文将军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手握九尺大刀,身披铁铸铠甲,即便一言不发,也带着满身不容直视的煞气。 “我曾是这里的将军。” 宇文开口,他皱着眉,那张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第一次有了难过的情绪,“我曾为这里的百姓奔赴战场,守护每个人的性命。” 可是后来。 他看向城墙。 “可是后来我们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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