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贾珠从礼部回来已经很晚了,夜深人静,这一夜显得尤其的冷清,好像大家都统一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了早饭,正欲往王夫人处去,乳母张嬷嬷们悄悄的回道:“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大爷这一去恐不便。”贾兰恰好听到了,饶有兴趣地说道:“昨日听见艾利欧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张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贾珠听他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不耐烦道:“敢情你们早就知道了,甄家被抄,你们都在看热闹是不是?竟然都上门来了,我就更要去看看了,我正想严正声明这件事呢!”一语未了,只见人报:“宝姑娘来了。”忙说快请时,宝钗已走进来,贾珠见她是一个人忽然走来,不见别的姑娘,便猜到一定是有事发生了。宝钗却不提她们几个,只说因薛姨妈今日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未起炕,别的靠不得,因此她今儿要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本来要去回老太太和太太,但又想不是什么大事,且不用提,等好了她横竖进来的,所以来告诉大哥哥和大嫂子一声。贾珠听着只觉得摸不着头脑,正想听听李纨如何回应,却见李纨只是站在那儿微笑,贾珠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昨日他在外应酬到了深夜才回府,莫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错过了,正想发问的时候,李纨恰时对宝钗笑道:“既这样,且打发人去请姨娘的安,问是何病。好妹妹,你去只管去,你好歹住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宝钗笑道:“落什么不是呢,这也是通共常情,你又不曾卖放了贼。依我的主意,大嫂子也不必打发人过我那里去看屋子,云丫头就让她还继续住着,大家岂不都省事。”贾珠想起自己刚把湘云接来,这丫头就快要出嫁的人了,史家夫人好不容易才答应放她出来的,于是忙问宝钗,湘云这个时候往那里去了?宝钗答道:“我才打发他们找你们探丫头去了,叫她同到这里来,我也明白告诉他们。”正说着,果然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大家让坐已毕,宝钗便说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李纨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贾珠忙笑道:“最近公务繁忙,我是难得能跟三妹你说说话的,今儿偏碰着你的气头儿上了,谁又得罪了你呢?”探春早就想一吐为快了,知道贾珠成日在外,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珠大嫂子肯定也怕他累着,不会如实告知,因而趁机笑道:“大哥哥,妹妹实话告诉你罢,我昨日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贾珠忙问因何又打她,探春悉把昨夜怎的抄检,怎的打她,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昨日,王夫人先是派人来到怡红院,要把晴雯带去问话,正值晴雯身上不自在,睡中觉才起来,正发闷,听如此说,只得随了他来。王夫人最嫌娇妆艳饰语薄言轻者,见晴雯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当年赵姨娘魅惑贾政的往事,便冷笑道:“好个美人!真象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着你,自然明儿揭你的皮!宝玉今日可好些?”晴雯一听如此说,心内大异,便知有人暗算了她,虽然着恼,只不敢作声,她本是个聪敏过顶的人,见问宝玉可好些,便不肯以实话对,只说自己不大到宝玉房里去,又不常和宝玉在一处,好歹不能知道,只问袭人麝月两个,又说自己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她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至于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还说自己闲着的时候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王夫人听了,信以为实,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滚出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晴雯只得出来,这气非同小可,一出门便拿手帕子握着脸,一头走,一头哭,直哭到园门内去。至晚饭后,宝玉正因晴雯不自在,忽见王熙凤和王善保家的等一干人来,不知为何直扑了丫头们的房门去,忙问凤姐是何故。凤姐只说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因大家混赖,恐怕有丫头们偷了,所以大家都查一查去疑。王善保家的等搜了一回,又细问那几个箱子是谁的,都叫本人来亲自打开。袭人因见晴雯这样,知道必有异事,又见这番抄检,只得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检一番,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随放下又搜别人的,挨次都一一搜过。到了晴雯的箱子,袭人等方欲代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众人回了凤姐,都细翻看了,没什么差错东西,虽有几样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东西,想是宝玉的旧物件,没甚关系的。凤姐便带人出来,再瞧别处去。一径出来,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睡了,忽报这些人来,也不知为甚事,才要起来,只见凤姐已走进来,忙按住她不许起来,且说些闲话。那个王善保家的带了众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开箱倒笼抄检了一番。因从紫鹃房中抄出两副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手内曾拿过的。王善保家的自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凤姐心知肚明,宝玉和她们从小儿在一处混了几年,这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便说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一径出来,这便来到了探春的秋爽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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