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贾珠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吃惊不小,原因在于身为管家大奶奶的李纨竟然瞒着他一整夜,更令人咋舌的是,李纨似乎全程没有参与到昨晚的查抄行动中,反而让早已失了管事大权的王熙凤耀武扬威了起来。眼下,园子里的姑娘们齐聚于此,除了希望贾珠能出面替她们讨回一个公道外,想必还要李纨这位管家大奶奶给个说法。李纨原本一直主张以和为贵,希望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了,然而眼前的这几位姑娘显露出来的倔强和坚定让她意识到,这次爆发的冲突已经无法就缓缓悄然地平息下去了。既然如此,李纨干脆也豁出去了,把昨日王夫人来找她的事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原来昨日午后,李纨正在屋里小憩,突然听见外面的人报:“太太来了。”李纨顿时觉得一阵诧异,不知太太为何事亲来,与素云等忙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更变,只带一个贴己的小丫头走来,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李纨忙奉茶,因陪笑问道:“太太今日高兴,到这里逛逛。”王夫人喝命:“丫鬟们都出去!”素云见了这般,着慌不知怎么样了,忙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在房门外站住,越性将房门掩了,自己坐在台矶上,所有的人,一个不许进去。李纨也着了慌,不知有何等事。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让李纨自己瞧瞧。李纨忙拾起一看,见是十锦春意香袋,其华丽精致,固是可爱,但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
李纨登时吓了一跳,忙问王夫人,此物从哪里得来?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从哪里得来!我天天坐在井里,拿你当个细心人,所以我才偷个空儿。谁知你也和我一样。这样的东西大天白日明摆在园里山石上,被老太太的丫头拾着,不亏你们大太太遇见,早已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李纨听得,也更了颜色,忙问:“太太怎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质问李纨怎好意思反问她来,说这一家子除了贾珠和李纨少夫少妻,就是贾琏和王熙凤,而他们那一对正闹着不和,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再问女孩子们是从哪里得来?难道是那琏儿不长进从下流种子那里弄来。还说:“你们当作一件顽意儿,年轻人儿女闺房私意是有的,你还和我赖!幸而园内上下人还不解事,尚未拣得。倘或丫头们拣着,你姊妹看见,这还了得。不然有那小丫头们拣着,出去说是园内拣着的,外人知道,这性命脸面要也不要?”李纨听了,又急又愧,一时分不清楚王夫人是把这个物件扣在她和贾珠的头上,还是算在王熙凤和贾琏的头上,登时紫涨了面皮,便依炕沿双膝跪下,自我辩解一番。王夫人听了李纨的一席话大近情理,因叹道:“你起来。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轻薄至此,不过我气急了,拿了话激你。但如今却怎么处?你们的大太太才打发人封了这个给我瞧,说是前日从老太太那边一个提水桶扫院子专作粗活的丫头手里得的,这丫头若贾母不唤她时,便入园内来顽耍。今日正在园内掏促织,忽在山石背后得了一个五彩绣香囊,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便心下盘算,或是两个妖精打架,或是两口子相打,左右猜解不来,正要拿去与贾母看,恰好被你们大太太撞见,给截获了亲手交到我这,把我气了个死。”
王夫人说了半天,见李纨无动于衷,没有一个法子应对,转而叹了一口气,往王熙凤的屋里去了。
面对王熙凤,王夫人说的同样是方才面对李纨的那番话。王熙凤得知王夫人在怀疑那香袋是属于她和贾琏的东西,霎时含泪哭诉起来,一五一十地说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其中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自然都是好的,此其一。二者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虽年轻不尊重,亦不能糊涂至此。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他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他们身上的?四则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皆系年轻侍妾,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他不算甚老外,他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焉知又不是他们的?五则园内丫头太多,保的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也有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时半刻人查问不到偷着出去,或借着因由同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犯嘴,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王熙凤说得头头是道,王夫人听了非常满意,又说自己气不过,问她可有什么法子。凤姐倒是心狠手辣,转眼便安抚建议道:“太太快别生气。若被众人觉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纵然访不着,外人也不能知道,胳膊折在袖内。趁着前些日子赌钱的因由革了许多的人这空儿,把四五个贴近不能走话的人安插在园里,以查赌为由。再如今他们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闹出事来,反悔之不及。如今若无故裁革,不但姑娘们委屈烦恼,就连太太和我也过不去。不如趁此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一则保得住没有别的事,二则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这话如何?”王夫人对于王熙凤提出的法子赞赏有加,当即准了她的法子,同时感叹道:“你这几个妹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妹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象个人样,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竟是庙里的小鬼。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
一时,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现在五家陪房进来,余者皆在南方各有执事。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来,方才正是他送香囊来的。王夫人向来看视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无二意,今见她来打听此事,十分关切,便叫她去回了大太太后,也进园内照管照管,不比别人又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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