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功力虽失,目光仍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平。然而他都没有看清蒙面人是怎样出现的,可见其人的轻功实是到了登峰造极的最高境界。

蒙面人冷冷道:“谁能想到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蜂王,竟就是少林四神僧之一的了然大师!”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轻蔑,而且出人意料的,她竟是个女人!

了然羞愧难当,闭口不言。

蒙面人道:“我相信,你一定想知道自己是怎样中毒的,是吗?那我告诉你,毒药就涂在被你奸杀的少女的嘴上和身体其他部位上。因为我们早就知道蜂王就是了然,了然就是蜂王,而且知道你今夜猎取的目标就是这个可怜的少女,于是我们抢先一步,事前在她身上做了手脚,而你果然上钩了,否则要制服你这个少林寺达摩院首座还真得花些工夫!”

想到自己的丑行全在对方掌握之中,了然更加惊慌,颤声问道:“你是谁?”

蒙面人傲然答道:“神秘门主!”

“我问的是你的真实名字。”

“等神秘门独霸江湖时,你会知道我究竞是谁。现在不必追问。”

“你要独霸江湖?”

“是的。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已做了二十余年的蒙面人,做了二十余年的替身,甚至连一家亲人都不能公开相认。我付出的代价太多了,因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语气虽然狂妄,却也含有几分萧索、几分悲凉。

“你想怎样对付我?”了然问,心中忐忑不安。

蒙面人干笑道:“少林神僧,人才难得。因此我不想杀你,而要你加入神秘门。”

了然惊:“你要我背叛少林?

蒙面人道:“不是。你只是暗中加入神秘门,表面上还当你的少林寺达摩院首座。但本门主如有吩咐,你必须全力以赴,不得有半点违抗和拖延!”

了然愤愤道:“不行。这是奸细,比叛徒更坏,我了然宁可死,也决不能做这种卑鄙下流之人!”

蒙面人连声“啧啧”冷笑道:“少林了然,好大的名头!你不做卑鄙下流之人,那么采花大盗,奸杀妇女,倒似乎是高尚伟大的人了?”话筆突然变得凌厉冷峭:“表面上道貌岸然,装出正人君子的子,还博得高僧神僧的美名。实际上奸杀人命,无恶不作,比江湖土下三滥的流氓都不如!武林中多有你这种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看来确是到了由本门主清理整顿的时候了,否则武林更将每况愈下,不可收拾!”

了然无言可对,随着冷汗涔涔流下,原来的高傲、自负、信心、脸面,甚至是做人的起码的尊严,也一点点流失了

蒙面人似乎洞悉他的心思,继续施加压力:“你如果真的不肯归顺本门,本门主也不来难为你,就让你这样躺着,天明被人瞧见那才好看呢,少林派才增光显胜哩!”

了然浑身簌簌发抖,他虽然怕死,但更怕丢脸,而想到少林寺数百年的清誉将因自已的丑行而毁于一且,更是如同万箭穿心。

蒙面人又道:“你想必知道自己身中何毒,三花七宝粉,苗家百毒之王,若无我的独门解药,三天后你将筋骨寸断,肌肤尽裂,死得惨不可言!”

了然终于屈服了。

少林四神僧之一的达摩院首座了然大师,就这样成了神秘门的奸细。

因为每年必须服用三花七宝粉的独门解药,所以他不敢反悔。

因为神秘门主用少林派的名誉来要狭,所以他甚至连自尽的权利都没有。

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为神秘门效力。

一念之差,终生遗恨。象这样的悲剧,在人类历史上不知演出过多少次。

了然身分特殊,曾为神秘门办过许多重要的事,而且从未失手过。谁知今天却被云四扬、胡椒儿查出了他的真实身分,了然心里明白,今天若不杀死云四扬和胡椒儿,自已就将身败名裂,茫茫江湖再无存身之处,少林派也会因此出乖露丑。

背水一战,有进无退。

因此,他把混元一气功发挥到十成功力,少林十三抓也使得淋漓尽致,抓抓相连,犹如暴风骤雨一般,而每抓下去,都“嗤嗤”作响,如同裂帛之声,乃是凌厉的指风所发出。指风所及,木船上到处都是点点洞孔,只惊得船家父女呆若术鸡,心道:“指风尚且这样厉害,若被他抓着一把,岂不是筋断骨裂,哪里还有命在?”

然而数十招下来,却未能抓到云四扬一片衣角。云四扬和胡椒儿不同,并非以飘忽的身法取胜,而是用本身的功力,硬碰硬地对抗。他把大江东去掌法发挥到顶点,了然一抓过来他便一掌过去,生生把了然迫得近不了身,十三抓便都落了空。

胡椒儿见云四扬丝毫不落下风,便横握墨玉剑,悠然地在一旁掠阵,偶尔望一眼那艘大船,却见它也不回头,扬帆鼓浪,越去越远。看来船上之人发现形势不妙,所以抛下了然,独自逃之夭夭了。

了然久战不胜,又见大船远去,心中益发焦躁。他业已看出,云四扬年纪虽轻,而武功却不在自己之下,相反,正因为年轻力壮,久战下去最终吃亏的必定是自己,何况云四扬还有胡椒儿这个厉害的帮手眈眈虎视在一旁。

同时他也发现,每当自己的指力波及船家父女时,云四扬必定全力解教,说明他对船家父女的性命颇为重视。想到这里,立时产生了一个歹毒的念头。他突然向云四扬猛攻一抓乘对方略略后退时,双手同时向船家父女抓去。

船家父女大声惊叫。

云四扬叫声“卑鄙”,飞身而上,全力救援。

了然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抓向船家父女乃是虚招,而埋伏的杀手是对付云四扬的。眼见云四扬飞身扑来,胸前门户大开,他突然回转身来,直抓云四扬胸前要害。

云四扬人在空中,无法躲避。

胡椒儿总是缺少临阵经验,发觉情况有变,不觉怔了一怔,这一怔就误了时机,再想救援就来不及了。

在这千钓一发之际,云四扬临危不乱,突然使个千斤坠,身子像块石头一样笔直落下。这一招看来平常,其实要变横跃之力为直坠之力,需要功力收发自如,又要有极高明的借力打力之术,包含着极上乘的武功。

云四扬身子刚落地,了然的十指也已抓到。但云四扬的身体却比了然预先判定的远了三寸,而了然招数已老,不及变化。

高手之争,生死往往在毫厘之间。

何况现在差了三寸!

只听“嗤”的一声,云四扬衣服被撕裂,胸前皮肤上也被抓出十条深深的指伤,鲜血直淌。

胡椒儿和船家父母同时“啊”的一声惊叫起来,然而云四扬受的只是皮肉之伤,三寸之差,免了开膛裂腹之厄。

了然这卑鄙狠辣的一招换得的仅是对手的少许皮肉之伤,根本没伤着元气。元气没伤着,怒气却勃然而发。

云四扬沉声道:“了然,你枉为少林高僧,行事却如此卑劣。”

了然心里直叫“可惜”,嘴上兀自强辩:“兵不厌诈,有何卑劣可言?”

胡椒儿再也忍耐不住,怒道:“云兄,与这种凶僧有何道理可讲!杀了他,为江湖除害!”说罢,身子象旋风般直往上卷,凝聚了巨大的剑气,又使上了百年一觉神功的杀手锏鲲鹏怒击!

云四扬知道了然的武功比之天玑、天璇的联手还要强得多,唯恐胡椒儿有失,所以顾不了江湖上单打独斗的规矩,双掌齐发,运起十成功力,直向了然击去。

几乎同时,胡椒儿头下脚上,墨玉剑挟着强劲的剑气,化作一团剑云,向了然当头匝来。

了然单斗云四扬尚觉不敌,何况加上胡椒儿鲲鹏怒击的杀着,顿觉全身一阵剧痛,立脚不稳,直挺挺倒在船头上。

他胸腹被云四扬双掌击中,受了极重的内伤,嘴角边不住地淌着鲜血。更惨的是双手、双腿共挨了八剑,每条手、腿都断成三截。还是胡椒儿手下留情,否则早就脑袋搬家、开膛破腹了。

云四扬起初对了然声东击西、以船家父女为诱饵的卑劣手法极为气愤,因此出手毫不留情,但此时见他瘫卧船上,四肢皆断,僧袍和白须上沾满鲜血,却又生出怜悯来。他出指成风,连点了然周身十余处穴道,止住流血。道:“我有上好伤药,能保住你性命。”

胡椒儿也觉惨然,道:“老和尚,我出手太狠了,真对不起。”

了然本是有道高僧,深得武林敬重,只为压不住一点淫念,沦为采花大盗,后被神秘门以此为要挟,益发沉沦不可自拔。但就其内心而言,何尝没有自悔自责之心,尤其是想到自已的丑行将辱及少林一派,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此时,他身受重创,自分不久于人世,回首往事,更觉眼前的痛苦,正是自己种种罪孽的报应。他见云四扬、胡椒儿不念旧恶,居然要为自己疗伤,心中感动,久已埋没的一点天良忽然又复苏了,苦笑道:“佛祖道:善有善服,恶有恶报。老衲落得这个结局,都是往日罪孽的报应。老衲想在临终前忏悔罪过,以免堕入阿鼻地狱。两位施主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云四扬、胡根儿心中黯然,知道了然之言实有临终遗言的意思。云四扬问道“大师本是少林神僧、人所敬仰,究竟为何要投入神秘门?”

了然面呈难色,略一犹豫又坚定下来,徐徐道:“这是我生平最大的恶事,临终前也不需隐瞒了。老衲就是蜂王。”

蜂王是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

少林神僧了然竟然是个采花大盗!

云四扬、胡儿惊得目瞪口果,痴痴地望着了然,也不知是气愤、鄙视,还是可怜他。

了然道:“因为这个原因,我被要挟加入了神秘门,成为神秘门在少林派中的奸细。”

答案很清楚,也很可信。做了丑事又想伪装善人,于是被人拿住把柄,在要挟下越陷越深,终于不可自拔。

云四扬又问:“神秘门门主是谁?”

了然摇头道:“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已经第三次听到同样的答案了。

胡椒儿突然间道:“各大门派中还有谁是神秘门的奸细?”她念念不忘的是武当派,总想挖出奸细,洗清自己。

了然道:“不知道。神秘门行事极为诡秘,彼此之间互不了解,一切都听命于门主一人。”见胡椒儿满脸狐疑,又补充道:“但各大门派中肯定有神秘门的人。这些人不外乎两类:一是如我一样本身具有弱点,或者贪恋权勢,或者爱好美色,或者藏有见不得人的丑事,于是被神秘门利用,成了本派的叛徒。二是本身高洁无瑕,且具有很高威望,于是神秘门就设法杀了他,另外派人冒名顶替。他们的易容术极真高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云四扬忽然又想起了地洞中见到的、假脸婆婆石榴花所制的那些面具,总觉得和神秘门的阴谋有关,但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关键在哪里呢?

了然见云、胡二人沉吟不语,就说:“要特别当心庐山大会。我已接到命令,必须设法推选某人为武林盟主,我猜想他即使不是门主本人,也一定是神秘门中的重要骨干,以便控制武林,独霸江湖。”

云四扬、胡椒儿异口同声,问道:“那人是谁?”

了然苦笑道:“不知道。”

胡椒儿道:“不知道怎么推选?”

“有一个暗号。”

“暗号是什么?”

“到时候那人会说:江湖一一”

正在这时,只听破空之声大作,云、胡二人知是有人暗算,正要反击,却已经晚了,一枚金镖打中了然咽喉,深入三寸,了然立即气绝身亡。

又是杀人灭口!

云四扬、胡椒儿抬头看时,只见南岸一株大柳树旁有个人影一闪,随即就不见了。

此人好快的身法!以云、胡二人的目力,居然连他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更别说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了。

此人好深的功力!从小船到南岸,足有三十丈,然而此人一枚金镖从南岸飞到小船,深入了然咽喉三寸有余。云四扬虽然功力深厚,但也自问难以企及。

绝顶的武林高手!他究竟是谁呢?

他当然是神秘门中人。

可惜了然话没说完死了,线索也就中断了。

小船立即拢向南岸。

云四扬决定中途改水路为陆路。

既然神秘门派了然在江上截杀,说明他们已掌握了己方乘船去庐山的路线,了然虽死,难保江上没有别的杀手。弃船上岸,可以摆脱他们的追踪。而且,暗杀了然之人,说不定就在附近,上岸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再说,从蒲圻到九江,不过百里,陆行也保证能在八月三十以前赶到,不会耽误庐山大会的日期。

云四扬和胡椒儿抬着了然的尸体上了岸,然后和船家父女告别。

胡椒儿又给了他们一把金叶子,如果不是他们提醒,说了然可疑,云、胡二人及早有了防备,那么此刻死了的未必是了然,而极有可能是云、胡二人。

把金叶子权作酬谢。船家父女千恩万谢,然后返航回去。这一路他们虽然受了大惊吓,却也发了笔大财,以后足可丰衣足食,安稳度日了。

云四扬、胡椒儿把子然安葬在一个向阳的山坡土,四周开阔,松柏青青,是块风水宝地。

但坟前没有树立墓碑。

墓碑固然是亲朋哀思的象征,碑者,悲也。但往往也给小人盗墓、仇家戮尸带来了方便。

了然身上凝聚着太多的秘密,其尸体不宜公开。云四扬准备日后告诉少林寺住持超然大师,由少林派来最终处置了然尸体。

一捧黄土,三尺坟头。埋的是少林神僧,也是采花大盗。不管是善是恶,最终同归于尘土。云四扬想起船家女唱的小曲:

“今在否?樽有酒,且绸缪。”不禁浩然长叹。

两人一路向东南行去,因时间宽裕,脚程并不太快,谈谈笑笑,颇不寂寞。

忽然,云四扬道:“近日来,你我迭迭遇险,你道是什么原因?”

胡椒儿笑道:“那不简单?是神秘门在作怪。”

“为什么我们总是被动挨打?

胡椒儿略略思索,答道:“敌暗我明。”

云四扬拊掌笑道:“极是。因此,我们想要安然、顺利调查神秘门的秘密,必须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

胡椒儿道:“那太容易了,只要改妆易容。”

云四扬惊喜地说:“你也懂易容术?”

胡椒儿笑道:“岂止懂,完全可以说是精。我从七岁起,就跟妈妈学这调调。因为有趣,还学得十分认真。十年下来,自然就精了。

云四扬明白了:女人谁不喜欢画眉描唇、涂脂抹粉?化妆和易容本是相通之事。百年一觉胡蝶梦行事诡异,精于易容术。胡椒儿得其母亲亲授,想来本事不会差。

商议既定,两人就在附近集镇上买了几套衣服,以及面粉、蜂蜜、鸡蛋、粘胶等易容之物,躲进一家客栈,由胡椒儿着手易容。

胡椒儿把面粉、蜂蜜、蛋清搅拌均匀,再用粘胶在云四扬脸上东贴一块,西涂一层,再用眉笔细细描画,手法熟练,有条不素,看来确是此道高手。

云四扬但觉她细嫩嫩的小手摸在自己脸上,痒痒的、酥酥的,说不出的舒服。又闻到她身上透出一股幽幽的体香,不觉心神荡漾,通体燥热起来。他第一次想到自已是个青年男子,而胡椒儿是个美丽的姑娘,直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但是,他立刻克制住了,心道:“云四扬呀云四扬、你是谁?她是谁?如果你暗室有亏,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和胡蝶梦女侠?”

天人交战,浑身一颤。

胡椒儿感觉到云四扬神态有异,诧异地问:“你怎么啦?”再看到他激动的眼神,却也猜到了七分,俏脸飞红,手指一戳云四扬额头,嗔道:“原来你也不是个老实人!”词若憾而心实喜,脸上没有半点愤愤之色。

云四扬羞愧难当,好在脸上涂满了面粉,掩盖了他的窘态。

大约半个时辰,胡椒儿喜道:“我看大约成了吧!”云四扬对着镜子一照,镜子里的人大鼻阔嘴,颧骨高耸,脸色黄里透青,活脱是个常见的贩夫走卒,居然找不到半点原先威武雄壮的影子。不觉由衷地赞道:“神乎其技,我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胡椒儿给自己化妆就容易多了。她化妆成一个青年男子,只要眉毛上扬,唇上微黑,增添几分英武气就成了。化妆之后,穿上买来的白底红花公子服,戴上书生巾,轻摇折扇,摇摇摆摆走了几步,俨然是个风流潇洒的年轻公子。云四扬喝声采

“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云四扬就扮成胡椒儿的随从。

胡椒儿叮嘱道:“形象变了,声音随之要变,装出中气不足的样子,否则江湖中人一听便知道你是个乔妆改扮的武林高手。”

又道:“人前你叫我胡公子,我就叫你阿——阿四,对,阿四,象个仆人的名字。”

两人走出客栈,客栈老板满面惊诧,不明白自己店里何时来过这样两位客人。但见那年青公子神采飞扬的样子,又不敢上前盘问,眼睁睁看两人扬长而去。

一路无话。

第二天,两人来到一个名叫风云渡的集镇,在一家饭店里用饭。将要吃完离去时,忽听得一阵“笃、笃”之声,随即一人走了进来,却是个面目狰狞,衣服邋遢的瞎子,手上拄着根漆黑的九曲蛇头拐杖,沉甸甸的显系精钢打成,刚才听到的“笃、笃”之声,便是拐杖撞击路面发出的。

说也奇怪,虽然饭店里客人不少,桌椅凌乱,但那瞎子大步走来,却没有撞到一个人,碰翻一张椅子,倒比亮眼人还要利落。客人们惊异万分,以为是个假瞎子,但仔细看时。他眼窝里空洞洞的,别说眼黑,连眼白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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