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一行人走进了书房。

浪淘沙抬头看时,见为首之人身高五尺,仅象十来岁的孩童,两手也又短又小,唯有脑袋硕大,而且须髯如神,十分威猛。

这是个侏儒。

听口气他就是金钱帮帮主黑虎玄坛欧阳雄!

起初,浪淘沙颇为吃惊,想不到这一帮之主竟是个侏儒,

但转而一想也就释然:金钱帮之所以能横行江湖,靠的不是仁义,也不是武功而是金钱。黑虎玄坛就是财神爷赵公明。

金钱万能。

但金钱从来就不是仕么光明磊落的东西。

那么金钱帮帮主长这么一付尊容,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欧阳雄身后站着四个身材高大、须发尽白的老头,一个个阴鸷凶狠、顾昐自雄,一望可知不是良善之辈。

想来他们就是龙、虎、象、豹四长老。

周昊天是主人,招呼来客,并把白云飞、浪淘沙介绍给欧阳雄,欧阳雄虽也“久仰”、“幸会”之类客套一番,但神情淡漠,甚至有些踞傲。

有钱人十有八、九是傲慢的。

浪淘沙十分感慨,心道:“以金丸仙子上官羽衣超尘脱俗之质,混迹于这批人中,虽然能出污泥而不染,却未免明珠暗投,太可惜了。”心中有气,冷冷道:“欧阳帮主似乎对上官女侠的去世并不关心?”

欧阳雄道:“人都难免一死。平民百姓会死,皇帝老子也会死,金钱帮的副帮主死了,又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冷漠得近乎冷酷,似乎上官羽衣不是他的副帮主,而是个陌路人。

莫非金钱真的把人性全部吞噬了?

浪淘沙微觉恼怒,道:“那么你欧阳帮主自然也难免一死了?”

欧阳雄干笑道:“这是废话!我不是神仙,自然也会死。但我不怕死!我有时想,死或许并不象常人感觉的那么可怕,双腿一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象是睡着了,永远睡着了,把痛苦、烦恼全部留给了别人,自己彻底解脱了。”

白云飞和周昊天相顾茫然,不解欧阳雄身为一帮之主,怎么会有这样深沉的感慨和悲凉。

浪淘沙讽刺道:“痛苦、烦恼固然留给了别人,但荣华富贵、万贯家产可也留给了别人!”

欧阳雄脸色陡变,眼晴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大声道:“你号称三绝,怎么也这样没有出息,只想坐享其成,占别人的便宜?”浪淘沙心道:“此人莫非是个疯子?说话颠三倒四,毫无着落,我何曾占过别人的便宜,更不会占你欧阳雄的便宜!”但没有出声,想再听听这个怪人说些什么。

欧阳雄忽然笑了,道:“我生来只相信一条:只有自己的饭才吃得饱,吃得安稳。吃别人的饭,饭碗随时都可能打碎的。”

浪淘沙不明其意,道:“玉环死了,大乔也死了,小乔中毒落水,生死难明,飞燕被鸡公山劫走,不知去向。你座下四女星落云散,难道你也无动于衷?”

欧阳雄沉默不语。龙长老大声道:“四女和上官羽衣不同,她们的事我们一定要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金钱帮不是好惹的!”

浪淘沙道:“副帮主上官女侠的事你们就不管了?”

虎长老怒道:“她死得好,早就该死了!”

象长老道:“年纪轻轻,自以为是,根本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

豹长老道:“金钱帮的天下是我们这些老前辈打下来的,她凭什么当副帮主、骑在我门头上作威作福?”

白云飞、周昊天暗暗摇头。他们早就说金钱帮内老人和年轻人矛盾很深,焦点集中在上官羽衣和四大长老身上,但没想到积怨已如此之深,以致上官羽衣死了而四大长老还不肯罢休,竟然在外人面前公开了本帮的丑事。

欧阳雄依然默默无语,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良久,他才说道:“上官羽衣是金钱帮的副帮主,杀她就是跟金钱帮为敌,我发誓,一旦查明凶手是谁,格杀无论!”语气凌厉,满面杀气,在这种时刻,谁也不会注意到他是个侏儒,而分明是个八面威风的江湖大豪。

威风是在骨头里发出来的,跟外表无关。有时我们会发现,巨人忽然成了侏儒,而侏儒反而成了巨人,原因就在于有没有这股逼人的威风杀气!

欧阳雄就是个有威风杀气的侏儒。

龙、虎、豹、象四长老然心惊,不明白帮主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浪淘沙、白云飞、周昊天也颇感意外,同时觉得欧阳雄喜怒无常、变化莫测,似乎内心藏有什么极大的秘密。

白云飞问:“欧阳帮主认为上官女侠之死是否与金钱帮内部的矛盾有关?"这是他的第二个问题,也问到了刀口上。

龙长老怒道:“白大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手上的铁棍微微振动,似乎随时都可能出手。

白云飞从容一笑,不再说话。

他的意思很明白,无需解释或补充。

他根本不把龙长老放在眼里,因此也不必回答他的话。

龙长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手上的棍子振动得更厉害了。

浪淘沙忍俊不已,“卟哧”一声笑了出来、龙长老怒道:“你笑什么?”浪淘沙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尘泥簌簌从屋顶落下。

他觉得白云飞此人太妙了,也太厉害了。

他显然蔑视龙长老,但不予嘲讽,只是淡淡一笑。但这淡淡一笑比嘲讽更刻薄。

如果有人无理骂你,你只是冷冷望他一眼,他会有怎样的感觉?

他会受不了。受不了这轻蔑和冷淡。

果然,龙长龙受不住了,大吼一声,铁棍直向白云飞和浪淘沙头上扫来。这根铁棍粗如人臂,重逾百斤,江湖上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豪杰就死在这一扫之下。

但铁棍却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浪淘沙、白云飞各出三指,握住了铁棍的首尾两端。不知为什么龙长老铁棍已经脱手,倚在墙角上,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显然,他是被浪、云二人用在铁棍上的内力震退的。

浪淘沙、白云飞相视而嘻,手土微微用力,人臂粗的铁棍立刻弯成一个圆环。一个均匀的圆环,这说明浪、白二人不仅内力深厚,而且功力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龙、虎、象、豹四长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尤其是龙长老,眼见自己成名的兵器被人当作死蛇、草绳样任意耍弄,又是心疼,又是羞愧,但自知功力与浪、白二人相去太远,又不敢讨回。

就在这时,一旁默坐的欧阳雄突然纵身飞起,双掌分别击向浪淘沙和白云飞。两人但觉一股大力迎面扑来,如怒潮眶涛,十分霸道,不敢疏忽,同时抛出手中的铁环,正要出掌还击,扑来的强劲掌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这才知道,欧阳雄并非想和他们交手,只是要索还龙长老的兵器,因此铁环到手,掌力也立即撤还。想到这个半人半鬼的侏儒,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而且掌力收发自如,倒也暗暗称赞。

欧阳雄回答白云飞的问题:“上官之死,无论凶手是外部强敌,还是内部叛徒,一律格杀无论!”嘴里说着,两只小手青筋绽起,用力一扯,那铁环又还原成铁棍。只是比原先长了半寸。他能拉环成棍,功力确是惊人。

欧阳雄霍地起身,正要离去,却被周昊天喊住了:“欧阳帮主,本月三十的庐山大会——”欧阳雄头也不回地走了,冷冷地留下一句话:“去玩玩罢了,我可不想当什么武林盟主。”

龙、虎、象、豹四长老也跟着走了。

周昊天问道:“浪大侠,照你的意想,本帮东分舵尚安然无恙?”

浪淘沙道:“是的,逍遥散人赵无名托我们再三致意帮主,他实在不知南分舵、西分舵发生的事。”

周昊天默然不语。

禿头鹰乐水冷哼一声道:“赵无名架子倒不小,帮中有事,他置身事外,目中还有帮主吗?”显然是恶语中伤。

浪淘沙感到很无聊。他知道塞北双禽定是神秘门的奸细,无奈自己没有证据,周昊天又昏庸无能,此事已无法说清。

已经带到了道遥散人赵无名托带的口信,不愿再卷入丐帮内部之争,向周昊天、白云飞拱拱手道:“在下告辞,后会有期,转身就走。塞北双禽还想说什么,却被周昊天拦住了。

浪淘沙走了。

人间玉龙白云飞也觉奇怪,问道:“浪淘沙行迹可疑,言语吱语,很可能是神秘门的人,周帮主为何轻易放他离去?”

周昊天摇头道:“今天是我专程请他来的,他就是丐帮的客人,若乘机杀他,是为无信,一旦传扬出去,坏了丐帮的名头。好在是非已明,他纵然武功高强,也逃不出丐帮的手心。”

说着目光炯炯,露出江湖大豪的本色。

白云飞点点头,脸上浮起一团疑云。

走出丐帮总舵,浪淘沙长长吐出一口闷气。他万万没料到,丐帮帮主如此庸弱,金钱帮帮主似乎又有些痴痴癲癲,以他们的才智想要对抗阴险毒辣的神秘门,实在太难了,莫非江湖真将沦于神秘门之手?”

自己和云四扬虽想铲除邪恶,拯救武林,但势单力薄,只怕也难以挽狂澜于既倒。

有一个人倒是位英雄。

人间玉龙白云飞!

然而,从他适才的问话看,他对自己疑虑颇重,而自己又无法取信于他。这也难怪,抓到的神秘门之人,死的死了,逃的逃了。了解神秘门情况的人,多数也死了,剩下自己和云四扬孤掌难鸣,也没有理由要别人相信自己。

他心中郁闷,走进一家小酒店,要了一盘白切牛肉和二斤白酒,独自闷头喝酒。酒至半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小草知道自己住在平安客栈,塞北双禽也找到了平安客栈。小草当然不会出卖自己。那么塞北双禽的消息只能来自

一个途径:他们在监视小草。

神秘门并不信任小草!小草处境危险!

想到这里,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即刻找到小草,通知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侵害。

但是,去哪里找小草呢?

正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孩,走到他面前间道:“你姓浪?”

浪淘沙有点意外,道:“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孩道:“有人要我交给你一封信。”说完从怀里掏出信放在桌子上,立刻就走了。

浪淘沙没有去追,他知道小孩只是个送信的,不过为了赚几个零花钱。就是找他回来,他肯定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拆开信,信没有台头,也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今夜三更去城西六里亭。”字迹瘦硬,银钩铁划,肯定不是小草写的,而是出自一个功力很深的男子之手。

浪淘沙猜不出写信的人是谁,也摸不透写信人的动机。信可能提供了什么有用的线索,更可能是个圆套。但有一点肯定,与目前自己面临的复杂情况有关。

他既处于束手无策的境地,这个险就得冒。他本是个心雄万丈的豪杰,这封神秘的信更激起了他的豪气,心道:“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看看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

当夜二更,他提早来到了城西六里亭。

这是他精细的地方,提早来既可熟悉周围的地形,也可观察四周的动静。艺高人胆太,胆大还必须心细。他艺高、胆大、心细,三者兼备,所以多年来单身闯荡江湖,赢得三绝的名头,却未曾有过严重的危险。

还有一点,他总怀疑今天的约会和神秘门有关,这批人狡诈阴狠,自己必须特别留神。

但看过地形后,他放心不少。农历二十,月光虽比不上十五的明亮,但以浪淘沙的眼力,已足够看清周围的一切。这里是一马平川,无山,无水,也无林,只有孤零零的一座草亭。草亭专供来往行人歇脚,因为离城六里,所以叫六里亭。这样的地形显然不宜于暗设埋伏,那么即使真有敌人,明刀明枪地争斗,浪淘沙就无所畏惧,就算是敌人众多,众寡不敌,自己要全身而退也该没有什么困难。

夜深了,四周寂无人声,浪淘沙坐在草亭里,悠悠地等着。

约过了半个時辰,听得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内力深厚之人必定日明耳聪,加上四周寂静,听来格外清晣。

他听声辨踪,似乎有两个人、又似是三个人,再仔细听,肯定是三个人,只是第三人离得远些,而且轻功又远胜前两人。所以脚步若有若无,极其轻微。他心有了底,轻轻跃起,伏在草亭顶上。

两人越走越近,离草亭不到十丈浪淘沙看得清楚,不觉大出意料:那两人竟是塞北双禽白头翁乐山和秃头鷹乐水!他们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决不敢这样冐冒失失地来杀自己。如果不是和自己为敌,深夜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猜疑不定.塞双禽已走进草亭,并同时“咦”了一声,似乎也感到什么意外。

浪淘沙伏在草亭顶上,屏息细听,他要了解塞北双禽来此地的目的,此外他还惦记着尚未出现的三人。一个敌我难明、武功更高的第三人。如果自己贸然出手对付塞北双禽,很可能会落进那第三人的圈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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