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全身绷得紧紧的,象一支上了弦的箭,目光死死盯住小草,留神她的每一个情况,如有意外,他就会象箭一样地飞到她身边,去保护她,去代她承受可能的危险。对他来说,小草就是自己的生命。

他清楚地看到,小草走近欧阳雄身边,两人低低地交谈起来。一开始,欧阳雄似乎很愤怒,说话时挥舞着拳头,但小草依然笑嘻嘻的,侃侃而谈,终于欧阳雄软化了,脸上还露出一丝笑容。浪淘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而手心里已捏了一把汗,背上也湿兮兮的,夜风吹来,凉凉的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小草向四周的金钱帮人招了招手,似乎要他们靠近些。那些人略略犹豫,还是走了过去,但脸上都充满了愤怒。小草向那些人说了半天,态度很诚恳,于是不少人频频点头,似乎接受了她的劝告。接着欧阳雄说了一通话,不时指指小草,还翘起大拇指,周围的人都面有喜色,而小草昂起头,俨然是众人的领袖。

浪淘沙见小草已控制了局面,吊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于是转过目光,留神胡蝶梦、胡椒儿和神秘门人的恶战。

其时,胡椒儿已杀了五个蒙面人,再对付剩下三人,已浑然不放在心上。但那神秘门主武功甚高,居然在百年一觉胡蝶梦手下走了三十余招,但浪淘沙看得清楚,她毕竟已是强弩之末,苦支苦撑,也最多只能再支撑十来招。果然,在第七招上胡蝶梦使出醉生梦死的杀着,身子摇摇晃晃,飘忽不定。神秘门主但觉她如同一团影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根本无法捉摸,不觉手脚慌乱,就在这时,背上挨了重重一掌,臀部又挨了重重一脚,顿觉天昏地暗,仰天摔在地上。就在这时,边上传来一声惨叫,最后一名蒙面人也已死在胡椒儿剑下。胡椒儿还剑于腰,神定气闲地站在母亲身边。

胡蝶梦抢上一步,撕下神秘门主的面罩,冷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个假货。”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面目也还清秀,因身受重伤,脸色苍白,格外楚楚可怜。只是眉目间带着几分杀气,显得桀傲不驯。

胡蝶梦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神秘门主?”

那女子嘿嘿冷笑,不予回答。

胡蝶梦看看她的脸,又想起她的武功,心中一动,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神秘门主座下四侍者之首的春姑!”

那女子显然颇为吃惊,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机密的?”

胡蝶梦避开她的问题,道:“我还知道另外三名使者分别是夏郎、秋婆、冬叟。”

那女子更加吃惊,问道:“你是谁?”

“百年一觉胡蝶梦。你的门主在哪里?”

“哼,门主神通广大,早知道你们今夜的诡计,所以预先作了防备。”

“什么神通广大,定是有人告密。告密的人是谁?”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胡蝶梦说罢,在那女子背部督脉上重重拍了一下。她昔年横行江湖,令屑小闻风丧胆,手段自然是很辣的,即是这一手分筋错骨手,就非常人所能忍受。那女子但觉遍体如遭针刺蚁咬,痛入骨髓,也痒入骨髓,忍无可忍,只在地上打滚,还不住地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浪淘沙虽然痛恨神秘门,但眼见那女子年纪轻轻却受此惨毒,却也暗暗感伤,再也看不下去,便转过目光,去看小草,这一看不由得魂飞魄散——

欧阳雄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正闪着火光!

是炸药,点着了的炸药!

小草和周围的金钱帮人似乎已经吓呆了,一动也不动。

欧阳雄满脸狰狞,桀桀大笑。

浪淘沙高叫一声:“小草,闪开!”同时纵身跃起,奋不顾身地向小草扑去。但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炸药爆炸。

欧阳雄尸骨无存

金钱帮人所存无几。

小草幸得浪淘沙及时提醒,已避开欧阳雄数丈,但饶是如此,也被炸倒在地。

浪淘沙蹲在地上,轻轻抱起小草,见她虽然身受重伤,遍体血污,但脸上却很洁净,神智也很清楚。

这时,胡蝶梦、周昊天诸人也已闻声赶来,见小草气息奄奄的样子,都不胜感伤。

小草望着浪淘沙,轻轻道:“师兄,你别生气,我又没听你的话。”浪淘沙忍住泪水,强作欢笑道:“你一直是这样任性的,从五岁的小姑娘起就没听过我的话,我哪一次生气了?但以后定要听话,好吗?”

小草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道:“如果还有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我会很乖的,你相信吗?”浪淘沙使劲点点头,两行泪水止不住淌了下来。

小草吃力地说:“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去找欧阳雄?”不待浪淘沙回答,继续说道:“我要他把金钱帮的权力和财宝都交出来,让给我当帮主。他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而且活不了多久了,理该由我当帮主。我会使金钱帮更加发达,更加强大,比少林派、武当派、丐帮更强大!"说到这里,目光炯炯,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淡淡的血色,显然内心十分兴奋和激动。

浪淘沙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温言劝道:“我知道,你想做一番大事业,做师父有出息的徒弟,让师父和我都为你高兴、骄做。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别说了,好好体息一会。”

但小草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说道:“欧阳雄起初不肯,还大发雷霆,我就把金钱帮人都叫来,向他施加压力,他终于屈服了,不得不把帮主之位让给我,我终于当上了金钱帮帮主!”说到这里,上气不接下气,连连咳嗽,吐了几大口鲜血。她又道:“只怪我太大意了,没想到他狗急跳墙,更没想到他怀中早就预备了炸药,想和大家同归于尽,这才中了他的奸计,落得眼前这个下场。”语气中充满了后悔和愤恨,但声音却越来越低了。浪淘沙想用自己的真气为她续命,手掌贴在她后背至阳穴上,但接连试了几次,真气都象遇到大山一样退了回来,这才知道她筋脉已断,无可救药了,不觉悲从中来,泪水滚滚而下。

就在这时,小草忽然睁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什么动人的景象,脸上也浮起甜甜的笑容,梦呓似的说:“我看到了那座山,山上有树木、泉水、花、鸟、蝴蝶,还有师父、师兄……这一切真好啊,真好一一”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终于没有了。

小草死了。

她不甘心水远做小草,想成为大树。但离成功只差一步,死了。

浪淘沙心如刀绞,扑在小草身体上嚎啕痛哭。小乔看着心酸,却忽然想起金丸仙子上官羽衣曾经引用过的一句诗:

草色遥看近却无。

莫非是浪淘沙和她终无缘份?

胡蝶梦无限感慨,缓步走向假神秘门主春姑。但春姑不见了,她躺过的地上有一滩清水。

五色解体散。

长江边上全垒起了一座新坟。

没有墓碑。

半月之后坟上长满了青青小草。

伴随坟中死者的是昼夜不息的滔滔江水。

当夜关帝庙之战,胡蝶梦一伙大获全胜,不仅杀死了春姑等九名神秘门人,更消灭了天云、悠然等奸细,消除了内患,因比人人意气风发,喜气洋洋,唯有三绝浪淘沙念念不忘小草横死,神情惨淡,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

回到浔阳楼时,天已大亮。众人草草用过早点,男女分別在两间房里打盹体息。

大约中午时分,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鄱阳帮帮主柳环卫。柳环卫见超然、周昊天等也在浔阳楼,似乎颇觉意外,笑道:“原来周帮主、超然大师也在这里,这就巧了,省了在下一番奔波之劳。”就分别递给胡蝶梦、超然、周昊天一封大红请贴。蝴蝶梦打开请帖,见上面写道:

百年一觉胡蝶梦女侠及千金、三绝浪淘沙大侠、云四扬大侠台鉴:

诸位长途跋涉,远道来九江参加庐山大会,共商大事,推举武林盟主。在下为大会召集人,已在庐山香炉峰下乐天草堂为诸位准备了下榻之处,敬请早早光临。

落款是“乾坤倒转万劫灰”。超然、周昊天的请帖内容与此完全相同,仅是台头换了称呼而已。

胡蝶梦冷笑道:“这万劫灰可是迫不及待呀!”因为柳环卫在场,就不提真假万劫灰之事。

周昊天则冷冷道:“柳帮主,你怎么成了万劫灰这厮的信使了?”

柳环卫苦笑道:“周帮主休得取笑,大会既在庐山召开,我这个地头蛇就难免要做些打杂的事。而且在下武艺低微,惹不起万劫灰这个大魔头,只能违心地替他做事。”

众人见他身为一帮之主,行为却如此委琐,无不暗暗摇头,唯有胡椒儿恨他在武当山上帮天云诬赖自己偷盗《九阳真经》,挖苦道:“柳帮主,你也不必自轻自贱,此刻你虽然卑躬屈膝,可怜巴巴的,到了开会那一天,台上也有你一席之地,面对天下群雄,却也威风得很呢!”她本以为柳环卫听后定会羞惭无状,甚而至于恼羞成怒,谁知他全不在意,微笑道:“姑娘说得极是。想我柳环卫出身卑微,武功低下,凭什么也能在江湖上出头露脸?凭的就是这一手水磨功夫。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比如,对在场诸位豪杰和万劫灰这样的大魔头,你们武功高,势力大,我就屈意奉承,甚至溜须拍马,这样拳头不打笑脸,你们自然也会称我一声‘柳帮主’,抬举我象个人物。我要的就是这一声‘柳帮主’,它是我的资本,凭此我就可以昂首挺胸,去吓唬不明底细的人。少林长老、丐帮帮主、百年一觉胡女侠都尊我为一声帮主,你们敢不服吗?他们自然不敢不服。其实别说江湖上武功高于我的人车载斗量,就是鄱阳帮内的高手也有百儿八十,但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听我摆布。因为如果他们中有一、二人敢于和我挑战,别说力量单薄,不成气候,就是吵到诸位跟前,你们也一定会维护我的。为什么?因为你们曾经说过我的好话,不便改口;因为你们要维护所谓江湖秩序,不允许犯上作乱!这就是我这样的人得以存在的原因。其实世间‘柳环卫’岂止我一个,武林中有,官场中自,儒林中也有,你们大可不必气恼,气恼也没有用!”

他这样大言不惭,侃侃而谈,把个胡椒儿气得脸色发白,吃惊地说:“诸位听听,世间居然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胡蝶梦却淡淡一笑,道:“你不必大惊小怪,柳帮主说的也有道理,沽名钓誉之徒处处都有,我们何必去管这等闲事!”柳环卫笑道:“毕竟百年一觉胡女侠洞明世情,令爱年轻气盛,自然正气凛然,等她在江湖上再炼十年八年,这点正气就消磨殆尽了。”

胡椒儿终觉愤愤不平,大声问道:“柳环卫,你属下可有个叫混江龙李俊的头目?”她想,那日李俊用船接走少林寺达摩堂首座了然,而了然既是神秘门之人,估计这李俊人成是他的同伙,因此有此一问。

柳环卫哈哈大笑,道:“姑娘莫非把鄱阳帮当作了水泊梁山?混江龙李俊乃《水浒传》中的人物,怎么会在鄱阳帮内!”胡椒儿张口结舌,作声不得,这才明白“混江龙李俊”乃是那人杜撰的假名,是用来哄骗自己和云四扬的。

胡蝶梦道:“请柳帮主转告乾坤倒转万劫灰,超然大师、周帮主、浪大侠和我很快就会上山的,劳他费心了。”

柳环卫唯唯应诺,目光移到古再生身上,抱拳作辑道:“请教前辈尊姓大名!”他自己武功低微,但久在江湖上混,这双眼晴却是识得人的,见古再生目光湛然,神情气朗,情知非是等闲之人,所以态度甚是谦恭。

小乔嗔道:“什么前辈晚辈的,他是我男人,叫古再生。”

柳环卫大为惊讶,心道:“这样一位世外高人怎么会是鸿宾楼四女之一的小乔的男人?但若说有假,又有哪个女子会冒认丈夫?”心中疑疑惑惑,却又不便追问,与众人拱了拱手,便走了。走出不远,听得超然朗声道:“正邪不同道,失足后悔迟,愿柳帮主好自为之!”他心中一凛,不觉沉思起来。

柳环卫一走,胡椒儿即愤愤然道:“此人厚颜无耻,定是神秘门之人!”

周昊天笑道:“姑娘小看柳环卫了,他能混迹江湖数十年,并非容易之事,最能审时度势,投机取巧。不管他是否知道那假万劫灰和神秘门主本是同一人,以他的精明,暂时决不敢得罪少林、武当和丐帮,必取骑墙态度,两下观望。而且,他的为人也瞒不过神秘门主,她也未必会用他为心腹。”

胡蝶梦点头称是,道:“就是那个所谓混江龙李俊的作为,八成柳环卫也并不知道,鄱阳帮内也完全可能有神秘门的奸细。”

超然合十道:“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当务之急首先要对付的是神秘门主。”他素以慈悲为本,现在称神秘门主为“贼”为“蛇”,显然心中已恼怒之极。了然、悠然之死虽是咎由自取,但归根结蒂与神秘门有关,超然痛惜两位师弟横死,自然就恨神秘门主入骨。

周昊天道:“她既约我们上山,我们不妨就此提前上山。纵然她设下天罗地网,我们又何惧哉!”说话间目光炯炯,确是江湖大豪的风范。

庐山,原名天子都。相传在周定王时,有匡姓兄弟七人到山上结庐隐居,定王闻其贤名,派使臣请他们下山为官,但使臣来到山上,只见草庐,不见人影。以后此山便被称为庐山,也叫匡山、匡庐。

庐山峰高千丈,峰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四季常青的树木,飞流直下的瀑布,变幻莫测的云海,奇异秀丽,风景甲天下。宋朝东坡有诗说得好: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如此胜景,自然吸引得游人如云,其中不乏历代名人:晋有陶渊明,唐有李白、白居易,宋有苏东坡,元有赵子昂,名人墨宝佳篇,更为庐山增添了无限风光和风流。

胡蝶梦等人下榻的乐天草堂,位于香炉峰下,乃唐代诗人白居易在庐山的居处,风景十分优美。他们来到草堂后,并无神秘门人前来打搅,只是三五童仆照料起居饮食。他们闲来观赏山景,倒也清静悠闲。

但胡椒儿生性喜动不喜静,刚到草堂,见了些幽幽草木,悠悠泉水,颇为高兴,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些厌烦了,想起山上多有奇峰幽壑,更有东林寺、西林寺诸多名胜,便生了出游之念。她本想约浪淘沙同行,无奈浪淘沙因小草之死,心灰意懒,根本提不起游兴,因此她便瞒过了母亲和其他人,觑个方便,独自一人悄悄溜了出来。

走不多远,却见曲折的山道上三三两两有不少行人,大多身强力壮,佩刀戴剑,乃是武林中人。她这才想起后天即是三十,庐山大会就要举行,难怪江湖人士陆陆续续赶上山来。

走在她前面的两条壮汉边走边大声讲话。

“庐山比不上俺山东泰山,泰山五岳独尊,连孔老夫子都讲登泰山而小天下。”

“泰山虽高,但禿禿的一座山头,没啥景致,哪比得上我们庐山步步有景,千奇百怪。”

“你老弟瞧不起泰山,就是瞧不起俺金刀门,有胆量就跟老哥比划比划,看究竟是你们鄱阳帮的泥鳅厉害,还是俺手中的金刀厉害!”

“这又何苦,小弟对金刀门一向钦佩得紧。这样吧,小弟带你去庐山最有名的仙人洞一游,也算是为适才的失言道款。”

胡椒儿这才知道,他们一人是鄱阳帮的部属,另一人乃是山东阳谷县金刀门弟子。金刀门现任掌门武老爷子,是武松武二爷的后人,善使一柄金刀,武功颇为了得,兼之为人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名声很好,因此金刀门被请来参加庐山大会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胡椒儿久闻庐山有个仙人洞,传说是吕洞宾祖师修仙得道之处,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游览,现在听得前面两人要去仙人洞,心中暗暗高兴,便尾随其后。

山道曲折,九曲八拐,好在走没多远,前面两人突然站住不前,指点着山壁说笑了一阵,便返程走了。胡椒儿大奇,心道:“莫非这里便是仙人洞?”快步走上前去,举目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所谓仙人洞,不过是山壁上凿出的一个小洞,高、宽都仅两丈左右,其中有一尊泥塑的吕祖神像,也仅人高,而且塑工粗糙,彩绘驳落,比起寻常庙宇中的神像都远为不如。心道:“看来这所谓的仙踪,乃当地人玩弄的狡狯伎俩,不过是多骗几个人来此以赚些香资而已。唉,世间多有名不副实之事,倒也不仅是个鄱阳帮帮主柳环卫!”

她乘兴而来,此刻却意兴索然,无精打采地正准备回去,却忽然听得低低的谈话声。她本是个喜欢惹事生非之人,心道:“好话不瞒人,他们偷偷摸摸来此荒僻之处说话,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想到这里,精神大振,蹑手蹑脚地循声走去,走了五、六文,声音越来越清楚,似乎就在前面拐弯处。她怕惊动了说话之人,便不再前行,伏在山壁上静静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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