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男一女,听声音男的是个年青人,而女的却似手年纪不轻了。胡椒儿心道:“既然两人年纪不轻,当不是男女苟合的丑事,听听便没有关系。”

女的问:“我没让你来庐山,你为什么私自来了?”声音颇为严厉。

男的道:“庐山大会决不会风平浪静,我不放心你,所以来了。”

胡椒儿听他们在议论庐山大会,更加关切。而且她听着那男子的声音好熟,只是一时记不起是谁来。

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许多,道:“正是因为形势紧张,我才不希望你来消这场浑水。”

男子坚决地说:“不,是你抚养我长大成人,是你传授了我一身武艺,现在你处境危险,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别这样说,我对你没有尽到责任,使你从小就没爹没娘,孤苦伶仃地吃了许多苦。每次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很难受。”声音凄楚,似乎隐藏着难言的苦衷。

那男子也动了感情,真诚地说:“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爹娘。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母亲!”

一时没了声音,隐隐似乎有人在抽泣,也说不清是那女子,还是那男子在哭泣。良久,那女子道:“我知道你很有孝心,能够这样,我就很安慰了。但也正因为这样,我就一定不许你巻入庐山上的风波。你在这里,于事无补,反而会分我的心,乱我的神。”

那男子道:“怎么会呢,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谁敢伤害你,我就杀了他!”语气坚决,看来谁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

那女子淡淡地笑了一声,道:“其实情况没那么严重,说不定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你既然一定要帮我就去做一件事,马上下山,后天正午在江城烟雨亭守候一个人,那人会交给你一个盒子,盒子里有张纸条,你就照纸条上的话去做,万万不能有误。”

“那人是谁?”

“我们的一个重要密探。”

听到这里,胡椒儿估计两人的谈话就要结束,怕他们走这条路撞见自己在偷听,事情就麻烦了,所以又蹑手蹑脚地退回仙人洞,跪在吕祖像前,装出虔诚敬神的样子,其实是想看清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果然,不多一会儿那男子就走了过来,胡椒儿斜眼瞥去,看得清楚,不觉大为意外,那男子竟是与自己有过几面之交的子虚生,难怪刚才听那声音非常熟悉。

子虚生眼睛红肿,神情忧惚,匆匆从胡椒儿身旁经过,竟没有发现她。胡椒儿一来要向他打听适才那说话的女子是谁,二来见他伤心欲绝的样子也颇生怜悯,因而从后面急追上去,喊道:“喂,子虚生,好大的架子,熟人也不打个招呼!”

子虚生回头见了她,又惊又喜,道:“胡姑娘,你也上了庐山?”

胡根儿有意问:“你怎么啦?眼睛红肿,显然才哭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你流泪了,必有伤心事,何不说给本姑娘听听?”

子虚生掩饰道:“谁哭啦?是山风吹的。”胡椒儿秀眉一扬,嗔道:“说假话骗你姥姥!习武之人还会经不住山风?鬼活连篇。”

子虚生本自心神激荡,想找人一诉肺腑,何况对胡根儿一往情深,有什么不背说的?就把适才那场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胡椒儿见他对自己毫无隐瞒,倒有三分感动,便问:“她就是长期抚养你、照料你的蒙面女子?”

子虚生点点头,道:“我虽然没见过她的脸,但对她的声音刻骨铭心,绝对不会弄错的。何况我们之间自有联络的暗号。”

胡椒儿道:“你说她眼下处境危急,究竟她遇上了什么急难之事?”

子虚生略一犹豫,道:“此中机密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望姑娘鉴谅。”胡椒儿不悦,道:“外人?咱们不是老熟人吗?”却也不便追根究底,转过话头,问道:“既然她有危险,你弃她而去,岂不太寡情薄义了?”

子虚生解释道:“并非我弃她而去,而是她让我即刻下山,后天在江城会见一个重要的人。”

胡椒儿哈哈大笑。子虚生问:“你笑什么?”胡椒儿道:“我笑你原来是个大傻瓜!”

“我怎么是个傻瓜?”

“你不想想,此去江城,以你的轻功只需半个时辰就够了。”

既是后天与人接头,又何需此时即刻下山?”

“她为什么这样做?”

“爱护你呀,不让你卷入危险呀!你后天既在江城,自然就不能参加庐山大会,那么山上如果发生激战,你都可以避开了。”

子虚生恍然大悟,道:“胡姑娘,你真聪明!”胡椒儿十分得意又道:“其实那所谓在烟雨亭与你接头的人,十有**也是个子虚生,不信届时你去等吧,保管你从正午等到深夜也不见他的人影。”

子虚生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那我就不必下山,就在山上保护她。”

胡椒儿正色问:“你是不是神秘门的人?”见子虚生默然不语,又道:“如果是,我和你就是死敌了!”

子虚生道:“我不会与姑娘为敌的。但姑娘又何必苦苦与神秘门过不去呢?”语气很诚恳。

“何必?”胡椒儿瞪大眼,大声道,“你可知道,我自生下来到现在还没见过父亲一面呢?”

子虚生吃惊地问:“令尊他?”

胡椒儿切齿道:“被神秘门害得生不如死。这血海也似的深仇大恨,我怎能不报?”

子虚生作声不得,心中暗暗叫苦:“她和神秘门誓不两立,我夹在中间,可为难得很!”

胡椒儿道:“你这个人虽然不太老实,但颇有孝心,也就很不错了。你那个恩人怪可怜的,心眼也好。不如你去劝劝她,一起脱离神秘门。神秘门凶狠狡诈,不是好东西。”心想,如能说服子虚生,倒可少个厉害的对手。

子虚生心里一动,但随即叹道:“定是不成的,神秘门门规极严,一日入门,终生不得反悔,否则将死得惨不可言。”

胡椒儿问:“你也被迫服了三花七主粉?没关系,我可以求人给你解药的。”指的是古再生的湖草丸。

子虚生道:“别人都服了三花七宝粉,终生受门主控制。我却没有。”

胡椒儿道:“她对你好得很呀!”

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摔下来一件东西,正好落在他们面前,却是一个包状。子虚生急忙打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颗人头。

是有眼无珠、神目如电诸葛淳风的人头。

看来,这颗人头已割下好几天了。

胡椒儿心中雪亮,掷人头的必是神秘门中人,诸葛淳风先是被迫把神秘门的机密告诉了自己和云四扬,继而又去投靠少林和武当,于是被神秘门杀了。少林、武当中有那么多神秘门的奸细,诸葛淳风自然死定了

玩火者**。诸葛淳风一生狡诈,却终于死在更狡诈的人手里。

那么为什么神秘门在此时抛下这颗人头呢?

这是对子虚生的警告:如有二心,这颗人头就是前车之鉴!

胡椒儿、子虚生微微变色,都没有去追査掷人头之人。

追不上的,他一定早就溜了。

此时已是黄昏,两人走到崖边,但见暮色苍茫,乱云飞渡,山势极为险峻,而悬崖上几株劲松傲然屹立,姿态从容,更给群山增添了无限风光。胡椒儿感慨地说:“眼下江湖形势险恶,希望你能如劲松样,正直坚定,切不可陷于迷途而不能自拨。”见子虚生默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好自为之,后会有期。”说完施展轻功,如飞而去。过了一个山头,回头看时,子虚生兀自呆呆地站在崖上,望着自己,只是那身形已经模糊了。

回到香山草堂,胡椒儿便把仙人洞的奇遇一一告诉了母亲,胡蝶梦对子虚生的身世也颇为同情,觉得他和女儿有几分相似,只是女儿是自己亲手抚养成人的,而照料子虚生的那个神秘女人却不知道是谁。

胡椒儿道:“那女人心眼挺好的,看来神秘门中也并非都是全无心肝的恶人。”

胡蝶梦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比那树上的落花,有的飘入池塘,有的掉入茅厕,往往都是很偶然的。只是掉入茅厕后,不能自拔,就变臭。”

胡椒儿皱眉道:“脏兮兮的,恶心死了。”

胡蝶梦道:“这只是个比喻,说明人的本性都是差不多,但受环境控制,就有了好人、坏人的区别。”,

胡椒儿问道:“照你这么说,石倩如也未必就真的毒如蛇蝎了?”

胡蝶梦勃然变色,厉声道:“这贱人不一样,她为了称霸武林,不惜谋害亲夫,早已没有丝毫人性了。对她,我们决不心慈手软。”

但胡蝶梦最关心的是有眼无珠、神目如电诸葛淳风之死。他之死有两种可能:一是少林、武当派的神秘门奸细告发了他,二是自己周围的人告发了他。如果是第一种原因,那就不必追究,因为天云、悠然已死,而一时失足于神秘门的少林、武当弟子,多数已经真心悔过,少数顽固分子则被废去武功,逐出本门。但如果是第二个原因,那就麻烦了。她同时想起另一件事,就邀了丐帮帮主周昊天,缓步走出香山草庐。

胡蝶梦道:“周帮主,昨夜关帝庙之战,虽然大获全胜,但神秘门主自己没来,而让四使者之首的春姑冒名顶替,显然是预先得到了风声。”

周昊天道:“我也正为此事担心,按情理分析,当是我们中间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动计划。但若是这样,为什么神秘门不通知天云、悠然,让他们也早作准备,免得暴露呢?”

胡蝶梦笑道;“来不及了。当我们得知天云、悠然私底里与金钱帮联合,并收取五十万酬金时,他们的面目就已经彻底暴露了。对神秘门来说,暴露的奸细就一文不值了,唯有死路一条。即使我们不杀天云、悠然,神秘门也会杀他们以灭口的。”

周昊天点头称是,道:“如果我们中间确有神秘门的奸细,可能是谁呢?知道我们行动计划的人不多呀!”

胡蝶梦道:“不怕周帮主生气,我总怀疑奸细就在丐帮内部。”周昊天吃惊地说;“塞北双禽死了,疲软道长李无勇死了,剩下的丐帮首领只有我和逍遥散人赵无名、邋遢和尚钱无利,难道他们两人——?”

胡蝶梦道:“此事既不可掉以轻心,也不必操之过急,我请周帮主出来说这番话,只是提醒周帮主多留点神,不要吃了小人的亏。”周昊天连连点头,脸色十分郑重。

回到房里,已是夜里,周昊天心绪不宇。他理智上知道胡蝶梦的话不无道理,就是自已的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这一分怀疑呢?但是,他之所以把这分怀疑埋在心底,是因为感情上不愿接受它。左右长老死了,四分舵主已死了两个,加上南分舵、西分舵的惨案,丐帮损失太大了,已经不起进一步的打击。

他不是个感情用事、心慈手软的人。

但他也不是个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人。

丐帮,世代相传数百年的丐帮,如果毁在自己手上,自己有何面目去面对历任帮主?去面对数十万丐帮兄弟?

想到这里,他已有了主意,派人叫来了逍遥散人赵无名和邋遢和尚钱无利。两人见帮主夤夜传唤,不胜惊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但进房后却见一切安然,只是桌上放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和两瓶尚未启封的美酒。

周昊天笑道:“深夜寂寞无聊,特请两位来此小酌,以博一夕之欢。”他虽然已恢复豪杰本色,但多年来混迹儒林,积习难改,说话还是文诌诌、酸溜溜的。赵、钱二人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遵命坐了下来。

房内只有他们三人。

周昊天亲自把盏,态度甚是随和,酒过三巡后,笑嘻嘻地说:“人生百岁,如白驹过隙耳。古诗说得好:‘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行乐须及早。’闯荡江湖是刀头上舐血的勾当,随时都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你们随我南征北战数十年,身上留下的大大小小伤口也不知有多少处,总算天幸,保住了一条性命。”

赵无名道:“丐帮中人,从来不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帮主不必替我们担忧。”钱无利也道:“帮主垂怜,我们万分感激。我们不怕死!”

周昊天摇头道:“切莫说这种话,人人都是母生父养,性命只有一条,怎么能不顾惜?即使你们忘死,我这个做帮主的也不忍心让你们舍生呀!"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只密封的信封来,分别递给两人,道:“信中各写着一处丐帮的藏宝,你们可以挖掘取用,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却也能富甲一方。希望你俩好好要一房妻子,生儿育女,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从此再莫过问江湖之事。”

赵无名、钱无利勃然变色。

赵无名铁青着脸,大声道:“帮主,赵某究竟违犯哪条帮规,你要将我逐出丐帮?”他已听出周昊天话中之意,是要自已退出丐帮,此乃丐帮帮规中最重的处罚。因为不管谁犯下天大的罪名,如按帮规处死死后则什么罪孽都一笔勾销,众人仍承认他是自家兄弟。但如果逐出丐帮,就说明他罪无可赦,丐帮已不再承认有他这样一号人物。

周昊天知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道:“不然,两位仍是丐帮弟子,只是不再管理丐帮中事而已。”

钱无利冷冷道:“原来帮主是信不过我们两人,所以用了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故智。”

周昊天摇头叹道:“我是一片好心——”话没说完,听得有人沉声道:“什么好心?分明是卸磨杀驴,排除异己!”

不知什么时候,屋内已多了一个蒙面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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