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始终记得那一天,他为霍摇山向他描绘的冒险激动得热血沸腾,只是尚且有些顾虑,他问:“父皇和你爹远在天边,我们可以欺瞒暂时,可是下面的士卒们,未必有胆量敢西进,万一知道了真相,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数十万敌人,我怕会发生营啸,到时不好收场。”

然而,霍摇山想也没想便笑道:“殿下,人是盲从的,士兵们会思考,会害怕,但我们可以让他们忘记思考,忘记害怕。”

四皇子困惑道:“何解?”

于是,霍摇山立刻便向四皇子展现了兵书和史籍上永远也见不到的一幕,霍摇山下令吹响号角,召集全军,他就站在昔日天山汗的汗王大帐的废墟上,大声谈笑道:“在离开长城关口时,我对你们说过,河间王殿下要在长安摆宴给我过十六岁的生辰,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因为我要带你们来天山,醇酒美人,烤羊马奶,现在你们享受到了吗?”

众军山呼:“享受到了!”

“你们满足了吗,可我没满足!”霍摇山大声说道,“现在又有敌人从西方来了,浩浩汤汤几十万人,你们害怕吗,天山部落也有几十万人,可如今他们又在哪儿?殿下要在天山为我准备十六岁的生辰宴,我再次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我要带你们去饮那紫红的葡萄酒,品那妖娆的胡儿歌姬,我再问你们一遍,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要!要!要!”

那时的场面很是渲染人心,用笔墨难以详尽描述,唯有亲临现场,方才能够感受到那股狂热。霍摇山在言语之中偷换了概念,天山部落的几十万人与帖木儿即将带来的几十万人,是个绝不等同的概念,前者是亦牧亦兵的部落,而且过半都是没有力量的女人和孩子,后者则是全副武装的军队,有组织有指挥的军队。

可霍摇山便仿佛一手握住了人心,把士兵们鼓动得嗷嗷叫,是呀,我们已经打败了天山部落的几十万人,又有什么好害怕那远道而来的敌人,这些番子一个比一个穷落,一整个天山部落才搜出多少把好钢刀,有枪有炮的我们有什么好害怕的。

待热情渐渐退去,霍摇山走下阶梯,笑着对四皇子道:“方才为了鼓舞士气,言语之中对殿下略有不敬,请殿下见谅,不过效果不错,士气可鼓不可泻,再有两日,我们可以准备出发了。”

何止是效果不错,四皇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终于有些明白了,在他幼年时,父皇带着他和太子去接受讲武堂毕业生参拜时,父皇不经意的说辞:“这些人,都是犬马的人物,可役不可依,孤何时能再得一员帅才。”

四皇子坚信,就像是初代锦衣侯之于太祖,霍成钢之于父皇,霍家三代出将,霍摇山便是上天留给他的帅才,他一定也能成就太祖、父皇般的伟业。

于是,他虚心求教道:“摇山,这是怎么回事,你真有神鬼莫测之能,让士兵们忘记恐惧。”

霍摇山则是笑笑,“殿下,勇气是会传染的。一只羊带领一群狮子是打不过一只狮子带领的一群羊,只要我们展现意志,夺取胜利,哪怕士兵们真的是一只羊,也会义无反顾地追随我们。感谢天山汗吧,他的人头和丰盛的战利品,让我能少些言语的苍白,多些实际的俘获。”

……

“雨时,这撒马尔罕不愧是帖木儿的都城,营建得很是高大坚厚,不比咱们的南北二京逊色,你在撒马尔罕待了半年多,可有什么法子助孤从速攻下此城。”

此刻刚刚清晨,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大军包围撒马尔罕已经半月有余,霍摇山始终拒绝强攻此城,即便四皇子提出贾雨时的建议,学着这西域蛮子这般拿降兵蚁附攻城,霍摇山依旧不愿。刚开始的那几日,四皇子欣然应允霍摇山,大军久经战事,又长途跋涉、远道而来,是该好好歇一歇。

可是一连歇息了半月,四皇子终究有些按捺不住了,撒马尔罕里被包围的只是王子哈里,那在帖木儿军中颇有威望的沙兀鲁逃了出去,据探子的消息,此人在外面打着新大汗的旗号,收拢起了不少的势力,至少在兵力上已经有与他们一战的实力,若是继续顿兵坚城之下,放任沙兀鲁在外围坐大,到时候把他们反包围在这撒马尔罕,那就大事不妙了。

这不,一直忧心沙兀鲁忽然杀来的四皇子,今日天微微亮,便忙不迭走到前沿,拿着千里镜观察城头上的动态,虽然霍摇山不肯攻城,四皇子始终相信霍摇山,但他也很想靠自己证明一下,总不能老是仰赖霍摇山的聪明才智。

陪同四皇子来前沿观察的,是一个穿着红袍子的文官,名字叫做贾雨时,他的叔父通政司主官贾必被皇帝免官罢职,流放去了辽东,贾家在官场上便失了势。贾雨时人微言轻,故而便得到了这个人嫌狗眼的差事——出使西域大国帖木儿之邦,不料帖木儿狼子野心,他先是被禁足撒马尔罕,然后更是被扣押,被关在安集延的大狱里,原本帖木儿是准备找个时机送还去中原的,现在反倒被中原来的军队攻打下安集延后,从狱中救了出来,因为此人在西域待了快有一年,熟悉此地风俗人情,也会简单说一些番话,认得一些番字,四皇子便把他留在身边。

先前,贾雨时便已经提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击破帖木儿大军,河间军抓到了太多太多的俘虏,为了安置这些俘虏,在安集延修建了不知多少简陋的营寨,浪费了许多宝贵的兵力看押,贾雨时则建议把这些俘虏押来撒马尔罕,逼迫俘虏们攻城,即便打不下城池,也能消耗不少敌人的兵力,虽然因为霍摇山的反对而暂且作罢,但四皇子对贾雨时也有了不少的信任,至少这不是太子党的文官,或许能为我所用。

贾雨时看着清晨微光下的撒马尔罕坚城,苦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行,臣在撒马尔罕住了小半年,深知此城的坚厚,帖木儿不惜工本营建,这都是从山里拉出来一块块青石垒起来的。此城要强攻太难,只能不计伤亡,把敌人的数量消耗到一定程度。”

“大炮也不行吗?孤已经拿下安集延,那里有维持几十万大军持续作战数年的粮草军械,更有鞑子为他们的回回炮准备的数不尽的火药,孤已经在安集延搜罗工匠,为我军打造铅子和铁弹,火药亦不缺,是否可以轰开此城?”

这也是四皇子对霍摇山言听计从的原因所在,当时他们在葱岭一战击溃帖木儿大军之后,一路追击,敌军主力在哈里和沙兀鲁的带领下躲进了安集延。当时,众人面对着一个艰难的选择题,是继续围攻安集延,与城内困兽之敌苦战不休,还是轻兵猛进,趁着撒马尔罕兵微将寡、消息不至的难得机会,拿下这座敌人的都城,不仅仅是不世之功,更有帖木儿历年征战搜罗的无数金银财宝。

众将都倾向先易后难,拿下撒马尔罕这座最大的战利品,有了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怕有什么得不到,便是一直被压制而话语权很少的忽格尔忽,也跳起来诉说撒马尔罕的财富举世闻名,尤其是那五只金马和五只银羊的故事,更是说得众人直流口水。

唯独霍摇山力排众议,坚决要先攻打安集延,那时候四皇子虽然同意了霍摇山的主张,但还是很难理解,直到今日,他方才明白霍摇山的远见何等厉害,若是他撇下安集延于不顾,先去夺取撒马尔罕,那么眼下在撒马尔罕内坐守金山银海、可偏偏就是买不到一粒粮食的哈里,就是他的榜样了。

占领了安集延,对他们这支远道而来的中原军队最大好处便是,可以免去了从中原千里迢迢运输粮草辎重的灾难,撒马尔罕是帖木儿远征军的后勤基地,无数满仓的粮食,无数堆满兵器的库房,甚至在中原都很昂贵的火药也是应有尽有,便连四皇子为军队发放的军饷都有了着落,据有此城,他们可以在这西域大漠孤军奋战数年,不需要向中原讨要一颗粮、一锭银。

顺道儿,他们还得到了帖木儿的尸首,拿着此人的人头,便能威吓西域许多城市吓得开门迎接,顺利得不可想象。与他们这些外来敌人的舒舒服服相比,在自己国家作战的哈里王子与沙兀鲁,反倒是苦难多多。

哈里王子不必说,从安集延逃出来后,又藏进了撒马尔罕,原以为能依仗着城里的金银财宝招兵买马,然而河间军紧随而至,把城池一围困,哈里王子顿时傻了眼,金银财宝还没有一碗清水、一张麦饼管用。

潜逃在外面招揽势力的沙兀鲁好些,但他也遇到了地方上盗寇蜂起、纷纷自立的局面,同样弄得焦头烂额,好在河间军的主力被牵制在撒马尔罕,他还有些时间慢慢壮大。

“殿下的大炮威力绝伦,用来打野战是上上乘的利器,那些铁弹打在肉做的人和马上,擦着磕着便去了半条身子,臣生平仅见,比他们鞑子吹嘘的回回炮厉害无数倍。只是,这些铁弹用来轰开城墙,确实力有不逮,此诚非人力所能改。”

四皇子自然知道大炮对石头城墙的弱势,只是不甘心地问道:“难道这座城没有弱点,或许有些地方修建得单薄了些,或许是……”

贾雨时摇摇头:“或许有吧,可敌人远比我们更清楚此城的底细,即便是有,这半个月,足以加固加厚了。”

“罢了。”四皇子叹口气,转身回了大营,路上问道:“对了,摇山起了吗?”

有侍卫禀报道:“回殿下,霍大人起了,不过只是吩咐人把早饭送进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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