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谢堂微微低头:“一个多月了。”
“是信之的。”宣庆帝说:“他知道吗?”
“知道。”裴谢堂淡淡一笑:“他很期待这个孩子。但现在看来,陛下不会愿意让一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活下去。陛下可以杀我第一次,也可以杀我第二次,毕竟现在不同从前,陛下无法全心全意的信任我,不杀人灭口,陛下总担心我会记恨皇族蓄意报复。”
宣庆帝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承认了!就这样承认了!
他握紧龙椅的把手:“恨吗?”
裴谢堂低头想了想,随后摇头:“不恨。”
“怪朕?”宣庆帝又问。
裴谢堂还是摇头:“陛下坐在那个位置,不可能什么都看得见,从前不怪你,如今也不会怪。”
只是有些失望。
宣庆帝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圣明的,开拓了东陆这般基业,如果他多活几年,待北方安定,或许是功在社稷千古的一件事。然而,他终究也不是耳聪目明的皇帝,会被小人疑惑,也会起猜忌之心,他会自私,先想到皇族再想到功臣。可她是真的不怪,她恨过朱信之,恨过朱深见,恨过孟哲平恨过陈昭,恨过冉成林恨过参与谋害的人,可她唯独没有恨过宣庆帝,更从未想过要报复他。
于她来说,这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是长辈,是曾经抱过她给过她无上疼惜的父亲的结拜兄弟,长辈做错了事情,她不会怪。
宣庆帝心里便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受。
看着跪在下方的人,他颤颤巍巍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往下走,走到她跟前,他伸出手去,将她扶起来。
一时间,满脑子都是她刚刚出生的时候的样子,和兄弟裴拥俊又哭又笑的无措,然而是她从一个小肉团,忽然有一天就变成了蹒跚学步的小女娃,留着口水笑着伸手让他抱:“朱伯伯,抱抱!”她会牵着他的衣角撒娇要糖吃,有一切女孩该有的娇羞。一转眼,她就成了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裴家院子里同护院们一同学武,眼神坚定,目光清明。
最后定格在裴家功名旗下,她捏着拳头跪着发誓,一字一句说:“裴谢堂在此向列祖列宗发誓,守卫河山,扬我国威,必血战至一兵一卒,绝不叛国降敌!”
裴家从未变过,那个女孩子,也从未变过!
宣庆帝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终,他叹了口气:“如今真相大白,一切都尘埃落定,是时候换下面具了。”
他以为她是易了容。
裴谢堂苦笑:“怕是要让陛下失望,这张脸,回不去了。”
“为何?”宣庆帝问。
裴谢堂扯了扯脸皮,将一张脸拉扯得通红,宣庆帝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等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就觉得惊讶,顾不得那许多一把捞起她的手,将袖子卷了上去。光洁如玉的手臂上,什么都没有,宣庆帝的目光震惊的盯着手肘窝,他的手在抖:“这里,这里,朕明明记得有一颗朱砂痣,红色的,小米那么大,你出生时朕抱过你,不会记错的。”
裴谢堂含着悲凉的目光静静的看着他,没解释,也没说话。
“你,你的身份是谢成阴……”宣庆帝自己倒反应了过来,他松开裴谢堂,后退一步:“依照谢遗江那老古板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替你撒谎……”
“陛下。”裴谢堂终于说话了,她站在那儿,神色坦然的笑:“昨日不可追,失去的永远不可能回来。不管是裴谢堂还是谢成阴,都一样能替朱家守好东陆的土地。只要陛下不疑心我,这天下我仍然愿意为了您抛头颅洒热血。”
“朕不想听这些,朕想听真相!”宣庆帝挥手打断她:“娩耳,你告诉朕真相。”
娩耳是她的小名,从前,皇帝同父亲一般喊她这个名字。
裴谢堂扯了扯嘴角,或许是被这个已经很久没人喊过的名字融化了满腔的强硬,她有些委屈的开口:“我说了,皇伯伯会信吗?”
“你说。”如果实在难以置信,他就消化一下再信。
裴谢堂便将死后重生到谢成阴身上的事情说了。
宣庆帝听得脸色苍白,像一座木雕一般愣在那儿,他以为自己能接受,结果发现还是不能。
他捂住胸口,那里有些隐隐约约的疼痛蔓延开来,看着这个曾经被他如同女儿一般宠着的女孩,想起她已经死过一次,想起她是被人冤死的,想起那赐死她的圣旨是他亲笔所写,那杯鸩酒是他赐下,他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愧疚,悔恨,心疼,难过……无数情绪充斥在宣庆帝的脑袋里,偌大的帝王之尊缓缓蹲在地上。
裴谢堂见状不免担心,待要上前,就见宣庆帝挥了挥手:“让朕自己待一会儿,来人,送王妃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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