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澜从来没有想过,依附着她光环的董秦对她的成见已如此深,他又是那样的不快乐。

一天清晨,她从自然的睡眠里苏醒过来,看到的是董秦冰冷刻板的背。

她渴望他爱抚双手的包围没有了,她的心一下落入被窝的冰窟窿。平日看似最自然不过的习性,此时却能对她造成最致命的一击,她的内心也是个脆弱的女人,强大的表象是硬装出来的。

董秦对苏月澜的不满在行为上残酷的反抗激起了她的错愕:

“董秦!我有一种沉入海底的感觉,而你就在身边却见死不救,你这是居心何在?”

“你太莫名其妙,无中生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他没有回转身,只把不耐烦的话说出口。

“你自己不开心?或者你感到了生活的乏味?。”

“没有呢!我只是怀念能呼吸到自由的新鲜空气,比如拿着板钳在盛夏的工地上,让烈日把我当面包烤的日子,都是值得回忆的。因为我能够知道自己还活得像个人。”

他回转身,平躺在床上,目光厌倦地落在盖住两人身体的桑蚕丝被上,被窝下两人的身体虽然粘在一起显得亲密无间,但他变得冷漠僵硬的四肢和他说出她理解不了的话语,使她有某种隐隐不详的担忧。

她怀疑他所经历的家庭浩劫已经像恶性肿瘤一样在他体内扩散,很快就要大爆发,使他有“仇富”心理,也有“自虐”倾向。要不然他不会说出怀念干苦力的日子。

苏月澜追悔莫及当时没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定期给他做心理治疗,因为家庭变故的打击他母亲已经先他一步发疯,等他也疯癫,不过是时间问题。

苏月澜越分析越觉得可怕,为了不让他陷入到“自虐”的疯狂里和消极的思想变化中。她决定采取措施:

“董秦!让我们结婚吧!”

看得出来,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是她灵感中的突发奇想。她以为他们已经事先坐上奔向家园的烈车,补补票是自然不过的事情,那就没有必要羞答答地为引起他的重视而忸怩作态,再去拐弯抹角或做一个漫长的等待,等他先开口。

董秦良久没有发出声音,两人之间差距的鸿沟不但使他一下子难以理解她的行为,把她为他着想的好心也当了驴肝肺。过了半晌,他终于冷冰冰地问她:

“雪!你凭什么要和我结婚?你都想好了吗?”

“凭爱!我只会和我爱的男人上床,董秦!我不是和你闹着玩玩的。”

在她看来,他不但真有病,病得越来越严重了,她要用一场及时的婚礼来治愈他。

他诚惶诚恐地看着她,眼前的女人迷人、富有、青春靓丽集一身,现在主动提出要和他步入婚姻的殿堂。

她昔日内心的空洞和毫无艺术造诣的俗气,这时又变成了他要在鸡蛋里挑骨头而在她身上挑出的种种毛病,她的确有商人贪婪的嘴脸和铜臭味,金无赤足,人又哪里来的完人?

“结婚”这一词确实在吸引着他,他的内心开始像不平静的海浪颠簸起伏,一会儿想起她的种种可恶之处、一会儿又想起她她的种种好来,她的任何可恶便都可原谅了。他嘴上拒绝她,心里却又将她爱得更深。

他发现他是明智的,他把握不住这场爱,干脆直接告诉她:

“雪!对不起!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

面对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她没有想到自己尴尬的境地:

”好吧!我们放弃婚姻,你觉得怎样相处你会快乐,我们就怎样相处吧!”

董秦听了如释重负,曾经压在他心头不快乐的疑云散开了,他们之间从新播种起了爱的种子。

这是一座触及他敏感神经的城市,他在这里获得恐惧、死亡和极致的不幸,这一切的感觉越来越削弱他对生活的热忱。

这段时期苏月澜正好接到欢堂镇打来的电话:母亲的健康状态每况愈下,回家照顾妈妈成了苏月澜义不容辞的职责。于是,她觉得自己像爱心泛滥的主人牵着心爱的狗狗一样把董秦一并带到了欢堂镇。

为了避免在婚礼上出现落跑新郎的尴尬局面,苏月澜铁了心,往后只要他稍有犹豫,他们永远不提结婚,两人只负责相爱。这是一种比束缚在婚姻里更加奇妙的感觉,他们又重获焕发出初见时的新鲜感和激情,如胶似漆。

离开城市的这一天,董秦领着苏月澜看望了一次自己的母亲,他家那一栋别墅现在正被法院的封条封住。随着父亲的死,家属受牵连的议案已经不了了之。董秦的母亲至今无法承受父亲在狱中被指控畏罪自杀的骂名。她每天在自己头脑里以浆糊做壁垒,里三层外三层地敷个不停,现在被回国后的姐姐关押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后面。

秦女士已经无法认清这个世界,精神状态时而亢奋、时而悲凄、偶尔也会趋于平静。姐姐一日三餐拿药物控制母亲反复无常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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