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慕语总还是惦记着修儿那事,总想着待他回来好好问一通,真到了那时候她就又忘了个干净。一日下来,她也没做成什么,却也总是不得闲。只因魏文琰总能寻到些什么侵占她的时间,或是弹琴练剑,或是把手作画,便是发呆做愣时都不自觉地被他的美色吸引。独孤慕语以为尽是他不是,平白无故的,一个男子生得这般标致做什么。她咋舌之时说起,自个夫君美色天下无双,千雪总能淡然处之,许是见怪不怪了。眼下最为紧要的非拷问修儿,更非垂涎自己夫君的美色,而是此事她思量了许久,若再无作为,她是再难心安的。于是乎她采先斩后奏之良策,她才打点好衣着,魏文琰便开口了。“可是要进宫去?”独孤慕语闷声点着头,魏文琰便从案前起身直驱而来。高大的人立在跟前,一股无形的压迫力悄然而至。“非去不可?”“交代着常入宫走动,今日恰好得了空闲,便去走动走动罢。”这套说辞,独孤慕语自以为天衣无缝。可魏文琰的神色并无半分缓和,眉头拧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他做这副姿态也在独孤慕语料想之中,素日里她便是与千雪多了几句言语往来,他都是要这般的。直惨兮兮地埋怨着她冷待了自己。无奈之下独孤慕语只好软言劝解道“不过去去就回,至多半日即可。王爷只在府中打理好田舍商铺诸事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半日不见即是一载有余,王妃如何舍皇后得本王受此等思念与等待。”他言之凿凿地说着,独孤慕语便是横了心要去也生不出反驳之词,她不免要怪罪一番自己这笨拙的口舌。独孤慕语恹恹地垂着眸,十指烦闷地绞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许是魏文琰宽了心了,便挥了挥手默许了。独孤慕语犹如大赦,瘦削的身影转眼便窜了出去。才至廊下,他的声音便在身后传来。“慕语!”“嗯?”独孤慕语闻声忙回过头。锐利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恍惚把她剥了精光,半分都隐藏不得。独孤慕语自觉四肢百骸都不由己了,却还是哽着头皮拽紧了衣袖。“早些回来。”宽赦的四字从薄唇里溢出。独孤慕语闻言木木地扯出一抹淡笑,眸光游离着不敢去看他,应了声好便转了身。直到出了王府,哒哒的马蹄声都掩不了她慌乱的神思。冰凉的指尖摸索着袖口里那方物什,急切的气息才平缓了几分。“王爷是半步也离不得您了呢。”千雪低笑着出声,双颊的一抹红霞诉尽了少女的羡慕。独孤慕语闷声应着,眸光穿过轿帘扬起的边角望去,心中的瘀滞感半分难消。不可置否的是,魏文琰的一字一句都紧紧地勾着她的心弦,她难以心安。尤其是,她有所隐瞒。可当她看到眼前又清减了几分的嘉阳时,万般愁思忧虑皆烟消云散。她想的,她能想的都是如何为了眼前这个如浮萍般漂泊无依的女子。“娘娘可是身子有恙?”这话她是问立在嘉阳身侧的景雯的,话落之际她隐约在景雯身上看出了失措之意,即便景雯当下便摇头答着:“劳穆亲王妃挂念。原是寒风骤起,打权国带来的厨子身子挂了恙,娘娘又吃不惯旁的,便清减了些许,身子却是无恙的。”嘉阳当下也连连点头,独孤慕语自是信了。嘉阳莞尔一笑便打发了景雯去备吃食去了,趁着这个空档独孤慕语忙取出袖子里的烫手山芋。无需她多言,只一眼,嘉阳便了然于胸。“此处是王爷私下置办的屋舍,陛下那处是寻不着的。”独孤慕语悄声说着。“你该知道的,本宫逃不掉,就连这宫墙,本宫就迈不过。”嘉阳连连摇头,“这是命,生在皇家,嫁入皇家,画地为牢。”“这些我都管不着,我只在乎你好不好!可是眼下你不好!”独孤慕语气极了,替嘉阳感到气愤与不平。见她如此执着,嘉阳终于松了口。可她知道,一切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关于结果,她二人心知肚明,却都妄念着。一行数人出了凤鸣宫,嘉阳便支开了随行的侍女,包括景雯。独孤慕语将一切都算得好了,甚至备好了宫中婢女的行头,待嘉阳上出宫时只说这是皇后娘娘赏的婢女即可。只要出了这个宫门,天高海阔,便都可随心。可她独独没算到的是,魏文初会在她们出宫前一步来到。“站住!”那声呼喝,即刻断了她们所有的念想,独孤慕语僵着身子,却依旧死死地攥着嘉阳的手。“别抬头。”她悄声嘱咐着,忙转过身行礼:“臣妇参加陛下。”“穆亲王妃这是要带孤的皇后去向何处?”阴沉的声音重重地从她的头顶砸下,独孤慕语深知再无转圜可能。嘉阳亦是缓缓抬起头,美目里已有泪水流转,将那悠长黑暗的深宫镌在眼底。耳边是狂风在呼啸着,她几乎听不到嘉阳说了话。嘉阳似乎已是筋疲力竭,双唇艰难地启合着,魏文初对她的种种异常视若无睹。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欠身的女人,半点让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最终他开了口,却是命随行的侍卫将嘉阳送回宫。独孤慕语与嘉阳甚至连句话也说不上,嘉阳的身影便被那一眼望不头的宫道吞了进去。“胡闹!独孤慕语,你只长年岁不长心眼的吗?”他怒斥着,像极了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落在独孤慕语耳中却像是杀令一般。“陛下何不问问自己,您待皇后娘娘如何,否则臣妇一个外人何以冒杀头之罪也要渡她离了这苦海。”独孤慕语忿忿地应声。话出了口她才想起害怕,毕竟站在她面前的是掌生杀大权的帝王,她还没活腻,她还要和魏文琰白头。魏文初气极了,大掌呼地抬起,却没有落下。独孤慕语埋着头,只见那双龙纹漆金长靴迈到她的面前,狂风刮过,他腰间佩着的龙涎香肆无忌惮地飘着。独孤慕语害怕这个味道,也怕独有这个香味的人。“私自带皇后出宫是为大不逆,顶撞君上是为大不敬,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够孤杀你穆亲王府上下!”沆长的宫道里回荡着他阴沉的声音,这便是杀令了吧,独孤慕语心想。“今日所犯之事,臣妇一己承担,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独孤慕语猛地朝他跪下,说的是求饶的话,神情语气却无半点求饶之意。“你可知,嘉阳逃出宫,孤丢的不仅仅是皇后,更是两国的和睦。到时候,怕不只是孤饶不得你,权国,也容不下你。”他长叹了一口气,竟是无奈至极的模样。“你走吧,记住,你今日进宫与皇后想聊甚欢,一切无常。”这话,他更像是说给她身后的千雪和他身旁的小太监听的,此等美意她又如何能辜负。独孤慕语忙拜道:“臣妇遵旨。”他才转身,便有絮絮的雪花飘了下来,这是今年的头一场雪,却是在眼下这样难堪的时候落了。他适时停了脚步,却没有转身,“独孤慕语,孤今日饶了你,饶了穆亲王府。看的从来就不是他穆亲王的脸面,孤是给你独孤慕语情面。”“那嘉阳呢?”她不假思索地问道,既然给她情面,那她更希望的是他不要为难嘉阳。“她是权国公主,更是魏国皇后,孤岂敢为难她。”他淡淡地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在薄薄的一层雪里留下蜿蜒的脚印。这时,独孤慕语才是真的松了口气,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过于磨人了。除此之外,让她倍感折磨的是辜负了嘉阳,愧疚汹涌而至。“奴婢若是早知道您动了这心思说什么也不难让你进宫,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千雪上前扶起了她,这才敢小声抱怨着。独孤慕语木木地应声:“千雪,你知道有家不能回的滋味吗?七年了,她该有多难过啊!”絮絮的雪花转眼便成了鹅毛大雪,似乎这样便能将一切不堪深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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