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来势凶猛,白花花的雪转眼便盖过了黑压压的宫道,一时间让人忘了这是如何黑暗可怖的深宫。独孤慕语步子迈得快,虽是短短百步的路,她却落不得好,瘦削的身子被冷风裹着不住打颤。她紧着步子踏出城墙外,只见灰的墙,白的雪,立在城墙根下是着茶白云腾大氅的人。这样举世无双的姿态,她根本无需辨认,双脚已然朝着他奔着去。他也已经展开双手把她接入怀中,温暖的气息铺面而来,侵蚀着她的寒冷也在慢慢退去。独孤慕语起了性子,一个劲地把脸埋到他的颈窝。他轻笑着,一手抓起大氅裹着她。清冽的气息随之盈灌她的四肢百骸,这于独孤慕语而言与毒药无异,她早已毒入肺腑,再难自拔。“怎么来了?”她埋着脸含糊不清地问着。“下雪了,本王来接王妃回府。”他不急不慢地说着,鬓上的白玉冠在微晕的日光里熠熠生辉。“王爷便诳臣妾罢。”这雪下了不过片刻功夫,魏文琰这便到了宫门外,他莫不是有未卜先知本事?不过,他也确实有未卜先知本事,独孤慕语的小心思哪里瞒地过他呢。“你一早便知我今日入宫所为何。”“嗯。”他低声应着,双眼灼灼地看着窝在胸口的人。她仰起头,却没有看他,白嫩的手探到他的肩头,扫落霸着他肩头的白雪。“万事皆在夫君掌控中,夫君却只字不提。”她淡淡地说着,言语间却有埋怨之意,尽显娇嗔姿态,这是少有的。他的笑意愈甚,眼角眉梢是溺人的柔情。“本王说过,只要是你要的,我都随你。”独孤慕语哪里经得住他这般撩拨,双颊赫然浮起红霞。她慌乱地别开脸:“私携皇后出宫可是杀头的大罪,王爷难道就不怕?”“本王还是喜欢王妃唤我夫君!”魏文琰低声说着,手亦是不安分地把她往怀里拉近几分,二人顿然成了紧紧相依的姿态。“你这老狐狸,由着我做这糊涂事,便是有十足的把握担下盛怒。”“你这小滑头,铁了心要做这糊涂事,便是料定本王有迂回之策。”一语说罢二人齐齐笑出了声,一时间连那天边寒冷的风霜也生出了几分暖意。在不苟言笑的两人身上,这是少有的。这些个功夫了,独孤慕语猛地想起千雪衣着单薄,在风雪里站这么久可别给冻坏了。待她回头去看之时,身后已无一人。对上她的眼,魏文琰缓缓答道:“你素来忘性大,放心吧,千雪已坐上车马回府了。”千雪坐马车回府了,那他们怎么回去?这时,一声马蹄撕破了风雪呼啸声。魏文琰取下马背上的包裹,厚重的大氅随即落到她的肩上。同是茶白云纹大氅,不同的是一枝红梅至衣摆探出,蜿蜒至腰际。她满心欢喜地琢磨着衣摆上或怒放或含苞的梅蕊,他熟稔地绕起她胸前的带子系起了结,随后带起后边宽大的帽子盖着乌黑的发,只露出巴掌大俏生生的脸。“上马,今日本王要携王妃一赏上阳雪景。”话落她人已然被他带到了马背上,他在她身后坐定双手拉直了缰绳。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半圆的马蹄在雪白的雪地上画出蜿蜒绵长的画卷。马背上二人相互依偎,岁月静好,现世安宁的模样。埋在衣襟间的头抬起,所谓现世安宁瞬间破灭,淡漠的眼眸,冷漠的神情,无一不叫人望而却步。“瞧,那石狮子生出了白胡须。”魏文琰附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她应声去看。哪里是什么白胡须,不过是积雪罢了。尽管她不屑于此,心底的欢愉却还是从眼底爬了出来,下抿的唇微微上扬。她的小欢愉哪里逃得过他的眼。“能搏你欢喜,是这石狮子三生有幸。”他朗声笑起,一时间连马蹄都踏得轻快许多。独孤慕语怯怯地抚着生硬的马鬃,头一遭觉着这赤云如此通晓人意。“慕语,有一事本王须得说与你知。”“嗯?”独孤慕语回过头去,他眨了眨眼,浓密的长睫覆住眼底的情绪。“我已着人将思思和修儿送去了独孤剑庄。”他抬起眸审视着她,声音压得极低:“近日不太平”“嗯!”他似乎未料想到她会答应地如此干脆,两手猛地拽紧缰绳。“那日本王私自把他们带回府里,你急坏了,却也不曾有过责备之言。今日本王又擅作主张把他们送走,你依旧没有二话。”她又怎么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把他们送走也好,如此你便没有后顾之忧。”后顾之忧?他的命门他的软肋,从来都是她!而孩子,他不过是爱屋及乌。“慕语,我真想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他轻声呢喃着把她圈入怀中。今日这雪来得急,街巷里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光景,只寥寥数人匆匆而过。禤逸看着不远处相互依偎的身影,只觉得格外刺眼!这些时日来安插在魏国的探子送回的多是他二人如何新影不离,如何举案齐眉夫妻情深,禤逸原以为他已经麻木了,直到今日他亲眼所见,才觉心痛如斯。“穆亲王和王妃鹣鲽情深,当真是羡煞旁人!”轻浮的话语响起,独孤慕语脸上瞬时没了先前的柔情。俗话说的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禤逸这个祸害,终究还是来了!只见他负手而立,一袭石青锦袍赫然立于长街之中,衣袂随风而起。这般长身玉立的模样,又该祸害多少无知春心。倘若他不出声的话,独孤慕语也不吝于夸赞他的风华英俊,可偏偏事与愿违。魏文琰一手箍紧了她的腰,周身凛起杀气。“风雪漫漫,禤太师好兴致!”“王爷客气,若论起兴致,谁人能比得上王爷与王妃结伴赏雪来得温情。”禤逸无谓地摆摆手,相较起魏文琰的敌意,他做足了心胸广阔的样子。“天寒地冻的,内人畏寒,就此别过。”魏文琰轻抚着她的手,再未看过禤逸一眼,说罢拉直缰绳御马。忽然间,只一阵风刮过,禤逸便拽住了缰绳,微挑的凤眸染上了怒气。“王爷急什么!”阴沉的声音随之而至,他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独孤慕语,眼底渐渐升起笑意。紧接着他手便离了缰绳,抬到她的脸颊稍近时顿住。“小慕语,许久未见,看来他将你养得极好。”他惯了的油嘴滑舌,此时言语间恍惚有怜惜之意。几乎是同时,一把明晃晃的剑便竖在禤逸颈边,而持剑之人正是魏文琰。“你大可试试,看本王的剑,快不快!”他淡淡地启唇。禤逸嗤笑道:“在皇城根下行凶,杀的还是邻国太师?我该说穆亲王好胆量,还是不知轻重?”“禤逸,一个你罢了,我夫君想杀便杀了!”独孤慕语冷冷地开口,嘴角微挑着,只淡淡地扫了禤逸一眼,便垂下眸攥着魏文琰圈在她腰际的手。“未免脏了这头一场雪,便不在今日取你的命了。”每每想起那日魏文琰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她恨不能即刻手刃了禤逸。禤逸此人,此生,她都宽容不了!她气急了,魏文琰更是不愿与禤逸共处一处,即刻便拥紧了她策马离去。“成王败寇,等着吧!”禤逸恶狠狠地笑着,狠厉的声音卷入马蹄声里。直到他们二人的身影没入雪中,他脸上的冷笑也愈发肆意。这时几对人马从两侧巷道涌了出来,为首的将领上前说道:“那穆亲王的剑险些就剐了上来,您为何不让属下上前?”禤逸冷眼扫过面前数十兵将:“凭你们?根本不是她二人的对手,况且,我在赌,赌她会不会下手。”“恕属下多嘴,自古以来红颜多是祸水,大事将成,您切勿因了一念之差毁了十数年的筹谋。”那人紧紧地握着双拳,头也深深地伏低。禤逸倒是不以为然地摆袖道:“千古霸业从来就不是一个女子可以祸害的,所谓红颜祸水不过是失败者的借口。”至此,禤逸脑海中满满的还是那句话:禤逸,一个你罢了,我夫君想杀便杀了!“一个你罢了!”禤逸冷笑出声,手不知何时拔过守卫手中的长剑,手一挥便削断挂着红灯笼的木桩。伫立着的一众兵将皆无一人敢上前,只余风声呼啸着。只见一双狭长的凤眼扫视而过,凉薄的双唇微启着:“祸国红颜坏的是皮囊,她坏的却是心肠。像她这样的铁石心肠,我可养不熟。”独孤慕语是个坏脾气的人,她冷眼相对所有的人和事,却把她所有的柔情给了魏文琰。禤逸承认,他嫉妒的发狂。“比起女人,我更爱滔天的权势!”禤逸冷笑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一身粗布麻衣的男人从深巷里走来,在禤逸耳畔轻语了句什么,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深沉。寒凉的声音轻飘飘的在那男人耳边响起:“告诉她,照计划行事,她要做的就是把戏演好。若是失败了,我很乐意让她再疯一次!”戏演到了这儿,也该散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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