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伤心人辗转难眠,弦琴一曲,弹与谁听?

画中人儿,静默无言,眉梢眼角萦绕着一抹淡淡心忧哀伤的她凤眸里含着慈爱的笑意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怀中娇儿,似在看着她的整个天地……

贺知远目光深深,蕴着水光的虎目深深凝视着墙上画卷中的爱妻娇儿,指间兀自拔着琴弦,初时,清音洒脱流淌而下如泉水潺潺鱼跃龙门欢喜声声,突然间,指下已是雷霆聚,清悦之声急转直下,杀气腾腾危机四伏……

破音声起,琴声滔滔,已掀起万丈汹涌,电闪雷鸣中,箭矢如瀑金戈铁马厮杀正烈,马嘶人吼,将士浴血……

忽又有悲凉之音突又冲天而起漫过这累累尸骨的血染沙场,这抹悲音,声声伤怨难平,如泣如诉,似杜鹃啼血,泣血诉说着伤心和思念……

一音一符均是血泪,呜咽琴音,叩人心肠,不觉间,贺知远已是两眼一片模糊,两行泪水已然滚滚而下。

书房门外,府兵和侍卫执守森严,金戈与戴着人皮面具的秋实、王府亲军统领李宇静静的聆听着那悲伤的琴音中交合着的呜咽声,不觉间红了眼眶。

暂代暗卫头儿硕明和云旗的行露和归舟,与夜色融为一体,潜夜暗行不为人察,此时隐在暗处的他们虽是面无表情不见动容,然那不经意间的眼波微动,令眼底里流露出一丝被影响了情绪的黯然。

金戈声音含了哑涩,喃喃道:

“这是王妃生前所创的破阵曲,这曲“破阵”是王妃在先秦乐府的民歌小调基础上重又填了词作的曲,较之原来的小调已是天渊之别,王妃所谱更为气势浑厚,悲壮刚烈,正因此,已收录宫廷大乐之中,可如今王爷弹来,竟似伤心人蹒跚枯骨丛中,淹没伤心地不能自拔……”

秋实眨了眨眼,让初冬的寒风风干了湿热的眼窝,末了,看了眼夜幕中的那弯冷月,轻叹出声:“义父他,心里苦啊……今夜又是个不眠夜!”

“铮”的一声,琴弦断的声音突兀又刺耳。

金戈和秋实心头一凛,齐齐噤了声,只满目担忧的紧盯着房门,似要透过虚掩的房门看清里面情景。

神色木然的贺知远看着被琴弦割裂的指,因着指下有风雷,那被割裂的伤口,已深入骨,一滴滴赤红的血坠落弦琴,红的刺目……

十指连心,尖锐的痛楚传了来,然贺知远却似无所觉,神色木然的他抬起头来,又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母子”图,画中的爱妻落袭雅,檀口微张,似是要对欢笑着的婴儿说什么,又似在无言叹息。

定定凝视着画中的妻,贺知远木然的神色轻动,一抹暖间流淌于眼底,他的眼前,似又幻化出爱妻那鲜活生动的面容,耳边似又回响起她那若润物细无声的春风细雨柔柔声:

“上柱国大将军深受皇恩,统领千军万马,在区区几个突厥贼兵面前却如此的畏手畏尾,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原本春风细雨声,却似含了春寒料峭的裂石之音。

箭指落袭雅的贺知远虎目圆睁,拉弓的手背已是青筋迸,他如渊的墨瞳紧紧盯着被突厥兵刀抵雪白脖颈,挟持在前为盾的一身白衣孝服却神色平静的芊芊女子。

“小姐,您别再说了!”雪如失声痛哭,凄厉尖叫着,“您不能死啊,落家只剩您一人了,将军已战死沙场,您不能再出个闪失,否则,雪如怎么向死去的将军和夫人交待啊?”

雪如转而朝马上神色肃冷的大将军磕头不休,哭求着:

“大将军,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落将军已是战死沙场,将军除了小姐这一个嫡亲的血脉,落家再无它人,求大将军您看在与落将军同朝为将的袍泽之情,为落将军保住这落家唯一的血脉吧!”

落袭雅一声轻叹幽幽,似无奈,似忧伤,却似微风拂过贺知远的心头,令他心弦动。

“雪如,突厥贼兵欺我北周无人,连年叩关犯边,杀人放火肆意劫掠无恶不作!我父身为北境镇边将军,守土护疆乃是他的责任,哪怕是血染沙场……”

“贺大将军率军驰援,驱虏杀敌亦是履行他身为武将之责,又岂能因我这一介小小女子而被突厥兵胁迫!

“臭丫头,你给我闭嘴,否则真一刀宰了你!”挟持落袭雅的突厥将军虽听不懂落袭雅在说什么,可却敏锐的意识到不妙来。

中原的小绵羊羔子,遇此情景不是应该尖叫嚎哭瘫软了手脚的吗?

为何被挟持的这女子竟然毫无畏惧,甚至腰背挺直如常,平静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突厥将士虽不知落袭雅的身份,可看她一身白孝,在这血染的战场上寻寻觅觅的,捡到一只被马蹄子踩踏凹扁的主将战盔时抱在怀里整个人都显了悲伤时,便知她定是同已被马踏成泥的漠河城镇边将军落起有关……

能听得懂胡语的落袭雅没理会突厥将军的威胁,只目不转睛的看着贺知远,一字一句:

“贺大将军,落袭雅在这里谢过将军了,大将军的救护之情小女子心领,但求大将军成全我父落起将军的英名,落袭雅九泉之下也感念大将军之恩。”

突厥军定是要挟持着她而逃,若是因被挟持的她而放过了这些突厥军,落起将军英名受损,自是她不愿见到的。

身为北周“战神”的上柱国大将军贺知远,落袭雅虽久在观中修行,却也是从避不出世的观主恩师那里听说过此人。

所谓慈不掌兵,贺知远身为趟过尸山血海的铁血杀将,冷酷无情,按理说绝不会因着一小小女子而手下留情,然落袭雅就是有所感觉,感受到包围了这千名突厥将士的贺大将军迟疑了,而这份迟疑,便是因着她落在了突厥军的手上。

“你给我闭嘴!”突厥将军真的慌了,气急败坏的他手下动,那抵在雪白娇嫩脖颈子上的锋利弯刀已见了血,一缕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不!”

“小姐”红肿了眼的雪如尖叫着,爬起身来就往小姐的方向扑,却生生在落袭雅静静的黑瞳中踉跄着逼停了。

那流淌而下的鲜血刺痛了贺知远的眼睛,如渊的墨瞳里有烈火熊熊,箭指落袭雅的手不再犹豫,显然,他要直接射杀被挟为质的落袭雅。

既然无法救,那便让她死的有尊严。

落起将军的女儿,不能死在突厥人手中,不能让突厥人的刀污了她。

如此杀气四溢的贺大将军,却令落袭雅心下定,她眉梢眼角间的刚烈柔和了下来,红唇甚至微勾了勾,释然的笑意彰显着她已做好了准备,平静的接受死亡,然在闭上眼的刹那间,最后看了眼对面的贺知远,四目相对,她忽就心头一动。

与此同时,贺知远已射出了致命的一箭,电石火光闪念间,意随心动的落袭雅猛一低头,几站是同一时刻,破风声中是一溜鲜血迸……

身后刀抵落袭雅脖颈子的突厥将军,眉间正中有一个血窟窿,竟是被箭穿头而过。

随着身后沉闷的“扑腾”落地声,因头猛低而被抵在脖颈子间弯刀切入颈的落袭雅在软了双腿倒地之际,听到那带着磁音的低沉怒喝声:

“杀,一个不留!”

心有灵犀一点通便是如此吧!

他,终于找到了他心中所想要的女人!

当贺知远将昏过去的落袭雅抱起来时,心内暗道。

贺知远心有快活,似不羁的浪子有了牵绊,又似野马被上了笼头,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啊!

只一眼,便令他怦然心动!

只一眼,便已是万年!

原来冥冥之中,她是他的妻,他终来到了她的身边。

当落袭雅在军帐中醒来时,已是两日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贺知远这张年轻英俊的脸,此时,那双透着冷酷森凛的虎目却已是柔情似水,满溢着关切和紧张。

“你醒了……”

他含着磁音的声音轻轻,更不自知的弯了唇,眉梢眼角都含了欣喜,这一笑,刚毅生冷的脸部线条完全柔和了下来,似春风拂面,吹皱了落袭雅静若幽湖,不起波澜的心。

所幸,她看懂了他的眼神。

所幸,她的伤虽不轻,却未割断血管伤及她性命!

然不及贺知远多说什么,似有所觉的落袭雅忽转了目光,定定的看着掀开帐帘,满脸劫后余生笑容的端着药碗走进来的雪如。

“落姑娘?”

自觉被漠视了的贺知远心有失落,小心翼翼道,他想说什么,然不及再开口,落袭雅忽神色动,眉眼间现了紧张,她猛的掀开身上的被子,翻身而起,可因着脖颈子间的痛,身子晃,跌落回去时,身子却落在了一宽阔温暖的胸膛里。

“小心,你的伤……”

“快,快逃!”落袭雅反手抓住贺知远搂着她的胳膊,急声道,“你不该因我耽搁行程的,我们遇见了草原上最可怕的沙雾瀑,来势汹汹遮天蔽日的沙雾瀑会吞噬一切,会生生埋了你的军队!”

“快逃,再迟就来不及了!”

贺知远心头凛,猛抬眼看向门口,虽有劲风吹卷着门帘,然那照射进来的阳光明媚,丝毫没有“沙雾瀑”的征兆。

贺知远自是知晓草原上“风吼子”和“沙雾”“沙雾瀑”的厉害,且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此时,并未发现外面天气的不妥,可莫名的,他就是相信落袭雅所说。

他低头看看被怀中的落袭雅紧紧抓住的胳膊,眼底里滑过一抹温柔,抱着怀中人儿,他起身大步走出军帐,传了令下去,八千精骑立时开拔躲避“沙雾瀑”。

期间,他甚至没有质疑甚至多问一句,窝在他怀中静静看着他的落袭雅眉眼间的一抹焦灼渐渐淡了去,心头却漾起了甜丝丝之感。

出身武将世家,虽身在观中清修,然该学的礼仪落袭雅一点未落,可莫名的,被贺知远抱在怀的她却无半丝男女大防的忌讳羞怯,莫名的,却心有欢愉。

窝在某个峡谷天然横沟下的北周将士们暗暗倒吸了口冷气,努力眯着眼看着周边黑压压黄卡卡的一片,不过分寸间,却已然视物不清,只能以音辨人,然因着伴着“沙雾瀑”的风吼子的怒吼,声音也几乎听不清。

这见了鬼的塞外鬼天,明明艳阳高照,谁知下一刻就飞沙走石变了天,若非大将军下令开拔的快,只怕这八千精骑就被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沙雾瀑”给掩埋,将他们生生埋骨它乡了!

贺知远吐出口嘴中黄沙,眯着眼暗暗叹道:

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原以为自个已是精通天文地理,不成想,却是没能参透今日这“沙雾瀑”之祸!

原来,怀中的女人竟也是精通天文之象的个中高人!

一直被贺知远搂在怀的落袭雅轻哼了一声,因着冷,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慌得贺知远忙不迭又抱紧了她,只想用自个的身躯为她遮挡风吼子和沙雾瀑的肆虐。

虽看不清怀中人,可感受着她的温顺乖巧,满心柔软的贺知远忍不住俯下脑袋,在黑暗中“啄”向她的脸,却不料,正正“啄”在她”软软的唇上,心跳如擂的贺知远身子一僵,与此同时,他似乎也听到了怀中人那“怦怦”的急急心跳声,可下一刻,顾不得她唇上覆了的一层沙,贺知远只深深的亲了下去……

贺知远得偿所愿,终娶了落袭雅为妻!

却不知他那一见如顾,惺惺相惜的好友凌家家主凌九霄竟也深深爱着落袭雅!

当因故处理急事而匆匆离开了京师的凌九霄赶回京后,才知,他深爱着的姑娘,曾得落起将军亲口应承将女儿许配他为妻的姑娘,他的落袭雅,他的皎兮,竟然已嫁作了他人妇,且还是嫁给了他的好友贺知远!

凌九霄悔啊,后悔没能及时赶到突厥救下战死沙场的落起将军,更后悔匆匆离京料理事务而未能阻止心爱的姑娘嫁作了他人妇!

贺知远知自个欠了凌九霄一条命!

当初他因着武帝的密旨,只身带着虎威十八骑悄然离开北周潜入北齐“天瀑山”寻找一批前朝宝藏,为被“晋国公”宇文护权大欺主的武帝暗中筹措可购买粮草战马和供养大军的军资,岂料,因着与同样来寻宝的凌九霄大打出手而惊动了北齐兰陵王……

事发,私入敌国的贺知远被心生了怀疑的“晋国公”宇文护紧抓不放,意欲借题发挥致他于死地……

实力尚弱的武帝自是对心腹爱将贺知远百般维护,正同“晋国公”僵持危急中,“晋国公”宇文护却忽就抬手放过了“私通敌国”的上柱国大将军贺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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