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李囬妟马车转过街角,遝颓方才作揖道:“小子遝颓,见过汪师兄、柴师兄。”汪刿郂、柴升纺虽为赵侽门师兄,实则年纪尚要比赵侽门年轻,大不了遝颓几岁,年轻心性,很不拘束,皆道:“你我年纪相仿,便不多礼了罢,平辈相交可好?”其实李囬妟早有教谕,衡山派上下皆对遝颓行师礼,但遝颓实是有些不敢受,见二人如此说,正合心意,便道:“如此甚好。”汪刿郂便道:“衡山汪刿郂,江湖朋友称名回雁剑,衡山十剑中行八,字光熙。”柴升纺接道:“衡山柴升纺,字橫碧,衡山十剑中排第九,人称岳麓剑。”遝颓亦道:“梅山遝颓,先父见背甚早,未冠未字,光熙、橫碧唤我遝颓便可。”汪刿郂道:“遝颓意欲如何处置阿拉提?”遝颓道:“很多事情皆需依靠于他,先疗好伤势再说。”汪刿郂道:“只怕到时没人能治住他,反害了你我性命。”遝颓叹气道:“亦是不得不为之,先进去罢。”三人进到院内,阿拉提早已昏死,汪柴二人便将阿拉提至房间,安顿好,遝颓便开了张方子,道:“烦请光熙去煮些汤药来。”汪刿郂自去了,遝颓便对柴升纺道:“罹难弟子须得好生安葬,华山派人亦是要处置一下,还请橫碧前往渭桥、灞城、杜陵调集人手。”柴升纺道:“留遝颓一人在此,橫碧如何去得?”遝颓一笑,道:“阿拉提于今模样,遝颓不害他已是好的了,而且光熙即刻便回,不碍事。”柴生纺方才去了。
柴生纺一去,房内便止剩下遝颓和阿拉提二人,遝颓便道:“国师毋须假装了,以此刻国师孱弱之体,汪、柴二位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国师难不成还能有所作为乎?”阿拉提一声闷咳,睁眼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早揭破?又何须支开二人?”遝颓道:“为使国师去戒心耳。”阿拉提道:“阿拉提于今是阶下之囚,何须如此?”遝颓一笑,道:“国师明知故问,方才遝颓与李掌门对话,岂非皆入国师之耳?”阿拉提道:“事至于今,你竟还想着与匈奴谋建马队?”遝颓正色道:“国师以为有何不可?华山派已退,舍衡山派其谁乎?”阿拉提道:“昌邑王颜面何存?”遝颓道:“昌邑王所谋,五百匹马足矣。遝颓已为留之,何损颜面?”阿拉提目光霍的一跳,却没有接话,遝颓又道:“倒是国师,若无马队,回到匈奴又如何向单于交代?”阿拉提思量许久,方才道:“好,你若能说服昌邑王不作梗,此事便成,否则,马队纵然利大,单于亦不会因此舍弃昌邑王。”遝颓想亦未想,道:“一言为定!过几日你我便同去昌邑国。”
昌邑国距长安千余里,遝颓急欲早做了结,好去专心习武,更是不想在总领职位上久处,因是修养了几日,阿拉提身体稍有好转,便齐往邑国赶。只交代汪刿郂盯紧华山派解散野马帮事宜,又要柴升纺往长湫殿向公主要了通关文蝶,只要?囙按约而行,便将通关文蝶交予华山派,余事皆是不管不顾,急急而去。这一日,两人来到了颍川郡,阿拉提伤势已复,两人便策马而行。阿拉提问道:“昌邑国中事,你似知之甚多?”遝颓知其是问前时自己所言,知昌邑王所谋事,却道:“亦不敢称多,耳闻而已。”阿拉提道:“愿闻其详。”遝颓道:“武皇帝有六男。卫皇后生戾太子刘据,赵婕妤生当今天子刘弗陵,王夫人生齐怀王刘闳,李姬生燕刺王刘旦、广陵厉王刘胥,李夫人生昌邑哀王刘髆。而今昌邑王刘贺,为昌邑哀王之子。”阿拉提冷冷道:“亦说些老夫不知道的罢。”遝颓故意道:“且容遝颓想想。嗯,有了。这事国师定然不知。”阿拉提道:“甚么事?”遝颓道:“李夫人本是娼妓,因其兄李延年一歌而得幸武皇帝。延年为乐府,为武皇帝所爱,一日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武皇帝不信世间有如此人物,乃叹曰:善!世间有此人乎?武皇帝姐平阳公主乃言,延年有女弟,武皇帝便召见之,李夫人如是得幸,生昌邑哀王。此等逸事,我汉庭亦是知之甚少,国师当是闻所未闻。”阿拉提怒道:“呸!”遝颓道:“国师为何如此?遮莫这个亦知晓?那遝颓便再想一个。嗯,又有了,武皇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玉价倍贵焉。”阿拉提不怒反笑,道:“好罢,你赢了。老夫直问你,你知道昌邑王谋划何事?”
遝颓道:“自然知道。不过是废马弩关,同匈奴买卖兵器罢了。”阿拉提一惊:“你从何得知?”遝颓道:“这又有何难?马队贸易,又何须破除马弩关?马弩关至紧要的是弩,而非马,明眼人一看便是昭然若揭。”阿拉提道:“废马弩关亦非定是要买卖兵器罢?”遝颓道:“当年梅山大会,先父遗书说,有诸侯王与匈奴勾连,虽未有明指,但衡山派推断,必然是昌邑王无疑。”阿拉提饶有兴致,道:“如何推断?”遝颓道:“当年贰师将军与丞相刘屈氂于渭桥上谋曰:愿君候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候长何忧乎?贰师将军李广利者,乃李夫人之兄、昌邑哀王之舅父。后事发,丞相刘屈氂腰斩东市,丞相夫人枭首华阳街,李广利妻小亦被收监。其时李广利正伐匈奴,遂降于匈奴,单于知李广利在汉庭贵幸,对其亦是恩宠有加,以女妻之,恩遇犹在丁灵国王卫律之上。”阿拉提不解道:“此又如何?”遝颓噗嗤一声笑,道:“汉庭政治,实是非匈奴人能解之万一。”阿拉提怫然不悦,道:“如何便是?”遝颓道:“如此一来,有心觊觎帝位,又能与匈奴勾连者,除昌邑王,尚有谁乎?再细而推之,废马弩关之情由,便是三岁小儿亦能知矣。”
阿拉提愕然良久,没有接话,而人皆是默然前行,约走了五六里许,阿拉提忽道:“你这样的心思,不觉心累乎?”遝颓哈哈大笑,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阿拉提叹道:“汉人文化,直胜我匈奴百倍、千倍。可惜匈奴人很少有人认识到。”遝颓心底一秉,暗道:“这个匈奴人竟能有如此见识,实非一般武人。”转言其它道:“国师,前头城中歇歇脚,用了饭再走。”阿拉提道:“如此甚好,实话说,这一路随你,倒是吃了各处美食,如非要事,倒实是想一路吃过去。”遝颓道:“这里最出名的美食,当数颍川十三碗。”两人方到城门口,一人斜刺里冲出来,抱住遝颓便哭道:“大人,我寻得你好苦啊。”遝颓一看却是嚜岫。遝颓一时竟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未见着嚜岫,差不多都把他忘到脑后去了,不免颇为内疚,忙道:“这些时日你都去哪儿了?怎一直未见着你?”此言一出,嚜岫哭得更是厉害了,遝颓见众人皆望着自己,心想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哭啼啼,旁人指不定会想些甚么,忙道:“先寻间酒楼用饭,慢慢细说,此等模样,成何体统?”嚜岫见说,脸上一红,忙松开了手,随即又拉住了遝颓右手衣袖,紧紧不愿松开。阿拉提在旁边瞧见,颇有深意的望着遝颓一笑,遝颓见阿拉提笑的颇为古怪,不明其意,问道:“前辈如何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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