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碗实是颍川坊间操办喜事时之喜宴,因是名气颇高,食客繁多,当地酒楼便将十三碗搬上了酒桌,连喜宴上的规矩亦是原封未动,上菜遵照严格的规矩:头碗鸡、二碗鱼、三碗上的大肉皮。头碗鸡一上,主人家便会向厨师打赏敬酒,以示谢意,如若不然,厨师便会在后续的菜品中故意多盐或少盐以至不放盐,以为调侃。遝颓在枏先生写的游记中记得此规矩,便亦给了店家赏。第四碗蒜菜一上,方才是正式上菜。五碗甜米、六碗小酥肉、七碗金边豆腐、八碗春卷、九碗豆腐条、十碗条子肉、十一碗山楂汤、十二碗丸子汤,依次端上,绝无错漏。阿拉提自是不明了其中规矩,不管不顾的海吃海喝,遝颓和嚜岫却未动几筷,絮絮叨叨的讲着:“总领处的弟子皆被华山派害了,可是寻了好久亦是未寻到你......”嚜岫脸色一变,道:“可见大人并没将嚜岫放半分在心上,大人从华山回来的第二天,嚜岫便未在总领处了。”遝颓甚为尴尬,便问道:“那去哪里了?”嚜岫道:“华山派。”遝颓一惊,道:“你去那做甚?”嚜岫道:“大人让?囙出了丑,湫寻便捉我去给他出气。”遝颓顿时怒不可遏,止不住的拍桌而起,良久,又是颓然座倒,道:“他们没拿你怎样罢?”嚜岫淡淡道:“亦没甚么,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罢了。”遝颓长叹一声,道:“又如何到的这里?”嚜岫道:“有一天湫寻放了我,我回到总领处,朱大哥说大人去了昌邑国,我便追了上去,一路都未寻到大人,原是跑到大人前头来了。”

遝颓尚未答话,忽见阿拉提一脸凝重的望着门外,便问道:“怎么?”阿拉提道:“盛气迫人,哪里来这般高手?”遝颓心想:“甚么鬼?莫名奇妙。”顺着阿拉提眼光看去,却是张五郎和安夷公主带着一群人,这一下是惊喜异常,飞也似的迎了出去,叫道:“师傅!师傅!”满心想叫一句公主,但未见公主车舆,只好硬生生的忍住。张五郎见遝颓真心欢喜,亦自高兴,连连点头,安夷公主却在一旁撅嘴道:“见到师傅便笑成这傻样,见到师姐连个招呼也没有。怎么,师傅是好师傅,师姐便不是好师姐了?”遝颓脱口而出,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话一出口,遝颓立时懊悔,这样轻佻之语,如何能在此说?亦不敢看安夷公主脸色,扶着张五郎道:“师傅用饭未?座下说去。”嚜岫见人多,早让店家换了个雅间,重又上菜。遝颓便介绍道:“这是家师,梅山派张掌门,上讳五,下讳郎。”又对张五郎道:“师傅,这是匈奴国国师阿拉提。”离着张五郎愈近,阿拉提便觉压迫愈强,几使自己不能呼吸,却又见其言行如常,并未运功做势,不由得心下骇然:“世间竟有如此武功!”忙运功静摄心神,岂知甫一运内力,便觉压迫骤增,直似胸口压了千斤,大惊之下,急运起全身内力欲护住心脉,但运劲方到气海穴,便觉阻碍,任凭如何冲击皆是不能突破。胸间压迫却是愈加的大了,呼吸却反而急促起来。

遝颓在旁瞧着阿拉提忽的呼吸急促,冷汗淋漓,忙问道:“国师,身体不适么?”阿拉提一身内力齐聚气海穴,只觉腹间无限胀大,犹似要炸开一般,胸口心跳又随着呼吸急促跳动,便是一呼一吸转换之间亦是有心跳三次,且是愈来愈快,情知只需再持续小半刻,立时便要五脏俱损而亡,急道:“还...还...还请前辈手下留情。”遝颓方知是张五郎使了功夫,便求情道:“师傅,此去昌邑国,尚需国师鼎力相助。”张五郎一笑,道:“你能坚持许久,很是不简单啊!”只须臾间,阿拉提陡然便觉着一身轻,气海穴中内力立时散入心脉,浑身上下舒畅无比,便道:“前辈神功,阿拉提五体投地。”张五郎收了笑脸,斥道:“念你在汉并无恶迹,今次便饶恕于你,稍施惩戒,是让你知,如敢在大汉生事端,取你性命是易如反掌!”阿拉提一揖道:“前辈神功无敌,阿拉提岂敢放肆?只是阿拉提是为匈奴国人,为国效劳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单于令阿拉提做甚么,阿拉提便做甚么。”言下之意,甚为明了。张五郎倒也喜欢其硬气,冷冷道:“那你最好拜拜你们的昆仑神,让他保佑你。”阿拉提不软不硬的道:“昆仑神保佑每一个匈奴子民。”张五郎打了个哈欠,道:“口舌之争便罢了。快些伺候老头子用饭,这一路被催着赶路,老骨头都要散了。”嚜岫忙起身将一碟菜放道张五郎身边,道:“掌门爷爷,这是颍川十三碗中的二碗鱼,名字是鱼,看着亦是鱼,实则是豆腐,很是软嫩,您尝尝。”

张五郎哈哈大笑,问道:“这是谁?担心老头子咬不动大鱼大肉么?好生伶俐。”遝颓忙道:“师傅,这是徒弟在长安结识的小弟,名唤嚜岫,同弟子一般,无父无母,亦是一可怜人。”张五郎夹了一口豆腐尝了,含糊道:“嗯嗯,既是同路人,便莫要亏待了人家。”遝颓一怔,随即道:“这个自然。”安夷公主却是满脸难看,道:“你要怎么不亏待人家?”遝颓又是一怔,这个倒是尚未想过,搔头道:“这个如何说?反正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不相负而已。”遝颓想着方才的尴尬和愧疚,便正好向嚜岫表明一下心迹,是以说的甚是诚恳。却不想嚜岫听了,脸红到了脖颈处。遝颓很是不明:“两兄弟间有什么害羞的?至于这样?”再看安夷公主时,脸上却阴沉的要滴出水来,遝颓更是莫名奇妙,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姐,为何脸色如此难堪?哪儿不舒服么?我帮你把把脉如何?”安夷公主一声冷哼,没有接话,嚜岫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遝颓吃了一惊,嚜岫不知公主身份,要是得罪了公主可不是闹着完的,便橫了嚜岫一眼,嚜岫掩着嘴巴一笑,冲着遝颓吐了吐舌头。安夷公主看在眼里,更是怒不可遏,叫道:“来人!来人!来人!把他拖下去!”

两个羽林立时走了出来,遝颓忙道:“且慢,且慢。”羽林如何能听遝颓的,一把便把嚜岫擒住了。遝颓急道:“师姐,嚜岫如何得罪了你,师弟替他求个请好不好?”眼见安夷公主是自己越说,脸色越难看,忙向张五郎道:“师傅,你帮徒儿替嚜岫向师姐求个情,嚜岫可没有得罪师姐。”张五郎一笑,道:“你是你,嚜岫自是嚜岫,用得着你求么?”又道:“放了罢,怪可怜的,你较甚么劲?”安夷公主哼了一声,两个羽林便松开手,退了回去,安夷公主道:“师傅拱的火,这会子又来做好人,徒儿便不可怜么?”遝颓瞧着犹在云山雾罩之中,不明所以,道:“师姐这无名火起的好莫名奇妙。”又将嚜岫拉到身边,道:“嚜岫,这是遝颓的师姐,你先认个错,往后千万要仔细着些。”心知此次实是安夷公主无缘无故招惹人,与嚜岫并无半分干系,要其认错实是说不过去,怕嚜岫委屈,便拉住嚜岫的手轻轻的拍了几拍,以示安慰。嚜岫见安夷公主脸色又是难看起来,忙将手缩了回来,对安夷公主道:“嚜岫江湖飘零,无亲无故,机缘偶遇大人,见大人良善,可为依托,便投身为奴,并无非分之想。”又对遝颓道:“嚜岫一卑贱人,大人毋须如此。”遝颓正色道:“论出身,遝颓只怕未必及你。若再说甚卑贱,我便要生气了。”嚜岫见他说的诚恳,不由颇为感动,却道:“嚜岫去换身衣服罢。”遝颓又说一怔,叹口气道:“去吧,今日是一个比一个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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