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约莫等了小半刻时辰,一盛装丽人便推门而进,淡青色的窄袖多层绕襟深衣,长至曳地,款款的走到遝颓身边,行礼道:“卑人嚜岫,拜见大人。”遝颓惊的是下巴皆要掉落下来,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嚜岫?”细看之下,果不是嚜岫是谁?却是万分不解:“如此一个身材娥罗有致的美少女,如何变成一个干干瘦瘦的潦倒少年的?”但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亦问不得的,便道:“行此大礼,遝颓如何敢当?”嚜岫凄然一笑,道:“嚜岫茕茕弱质,不能为大人分忧解劳,潜心谱成一曲,随大人往昌邑国,或稍有助力。”遝颓倒来了兴趣,道:“甚么?”嚜岫道:“是武皇帝写的《李夫人赋》”遝颓拍案道:“好,愿闻其详。”嚜岫便起舞唱道:
“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魄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寖淫敞,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闟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沫怅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己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不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安夷公主和张五郎皆不读书,阿拉提则更不用说了,虽觉着嚜岫舞姿曼妙,歌声悠扬,但于赋中之意,却是一窍不通,半个字亦没听明白。遝颓虽是明白赋词之意,但于赋中情境,却亦无生离死别之体验,不能通晓个中滋味。一曲完毕,张五郎和阿拉提率先叫好,安夷公主却问道:“这是父皇写的么?怎生没有听说过?”嚜岫一怔,早听闻公主替遝颓华山挡剑之事,没料到在此相会,便道:“嚜岫不知公主驾,还请恕罪。”又解释道:“当年李夫人卒后,武皇帝思恋不已,有方士言能交通,乃夜张灯烛,设帷帐,武皇帝居它帐,遥见李夫人之貌,便做诗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又令乐府弦歌,亲为做赋。嚜岫乐府出身,是以知之。”安夷公主点点头,没再说话。
却听堂下忽的嘈杂,叫骂之声、争吵之声不断,安夷公主皱眉道:“去瞧瞧,好不扫兴!”一个羽林便开门而去。遝颓招呼嚜岫上桌安座,嚜岫却是任凭如何劝说亦是不肯,遝颓见公主在旁,不便多言,便亦只好作罢。未几,方才那羽林便返了回来,道:“公主殿下,昌邑王在外宿卫,请见公主殿下。”安夷公主脸色一变,道:“有多少人?”那羽林道:“约莫两百上下。”安夷公主大怒,道:“宿卫很称职嘛,两百多号人的动静竟然察觉不到?”一众羽林听说,皆是匍匐于地,却不敢分辩,遝颓便道:“毕竟是在颍川郡内,不比昌邑国,公主毋须担心。”安夷公主方道:“便请昌邑王进来罢。”那羽林便领命去了。昌邑王早在堂下,见羽林召唤,忙推门而进,拜道:“侄儿刘贺,拜见姑母。”安夷公主点点头,道:“既是以家礼叙尊卑,这礼便亦是当的起,本公主便不客套了,起来罢。”刘贺方才起身,阿拉提是和刘贺熟知的,只相视一笑,便算是见了礼了。见张五郎和遝颓却是大刺刺的端坐着,心中不快,但不知两人是甚么身份,亦不敢发作,道:“方才侄儿听到有人唱,似是祖母与武皇帝故事,冒昧前来,却不知姑姑驾在,还请姑姑莫要见怪。”
安夷公主见刘贺二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皮肤青黑,胡须眉毛皆很稀疏,头戴惠文冠,腰间佩了块温玉,短衣大绔,行动间似颇有不便,并无一方诸侯王气概,倒是神色间颇有几分父亲模样,道:“这曲《李夫人赋》,本公主倒是头一次听闻,怎么?昌邑王早有耳闻?”刘贺道:“昌邑王王宫中,有武皇帝亲笔所书,侄儿常常瞻仰。只是歌声......”安夷公主道:“如此甚好,便请昌邑王为本公主解一解此中之意。”刘贺道:“是,谨遵姑母命。”又道:“此赋有正文与乱辞两部分。正文是武皇帝的追忆与想象。是其对祖母的绵绵伤痛。‘美连娟以修嫣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是说宫殿可新建,而祖母逝去却是再也不能回来。‘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是说祖母身处墓中凄惨,武皇帝十分怜惜。‘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是借秋景抒心中哀情,武皇帝想象灵魂去寻找祖母的踪迹,终于见到了‘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的祖母。‘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驩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是说武皇帝追忆与祖母往日欢乐,仿佛祖母的身影是‘忽迁化而不反’,或‘哀裴回以踌躇’。然则人死不能复生,祖母灵魂‘荒忽而辞去’、‘屑兮不见’,最终是阴阳相隔。‘思若流波,怛兮在心’,是说武皇帝无限伤痛,如流水连绵不绝。乱辞则是写武皇帝对祖母的无限思念,表示将不负祖母临终所托。”
武皇帝对安夷公主关爱甚少,是以,对于父亲,安夷公主实是万分陌生的,她万万没有想到,高高在上、雄才大略的父亲,竟亦有此儿女之情,可惜的是,这等感情,不是给自己的,亦不是给母亲的,念及于此,不由愤恨异常,几是脱口而出道:“临终之托果未负焉?”刘贺一怔,道:“甚么?”安夷公主方知失态,忙道:“这歌是这位嚜岫姑娘所编,方才昌邑王所闻,亦是嚜岫姑娘所唱。”昌邑王转过头看了嚜岫一眼,顿时两眼放光,嚜岫忙行礼道:“卑人嚜岫,拜见昌邑王。”刘贺道:“此音只应天上有啊!”嚜岫忙又拜谢了一番。刘贺却对安夷公主道:“姑母,侄儿有一不情之请。”安夷公主早是了然于心,却道:“本公主和你父亲是同胞,都是一家人,谈不上甚么请不请的,昌邑王直言无妨。”刘贺喜道:“昌邑王宫中,尚有颇多武皇帝亲笔,侄儿想向姑母将嚜岫讨回昌邑王宫中,将其谱曲。”此言一出,遝颓和嚜岫两人皆是大惊失色,遝颓急向安夷公主使眼色,示意其不可,安夷公主却是似笑非笑的道:“父皇御笔,便是本公主亦是少见,若是能经昌邑王和嚜岫姑娘将其谱曲,广传于世,那自是再好不过了。”刘贺更是欢喜,道:“那侄儿便谢过姑母了。”安夷公主摇头道:“只是本公主做不了嚜岫的主张,昌邑王想要嚜岫,还得问这位遝颓先生才是。”昌邑王心底一沉:“真是冤家路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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