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道士休憩期间,我们逛了别的道观,母亲往每个功德箱里塞钱,伏在每一尊神像脚下虔诚地磕头,虔诚地诉苦,呢呢喃喃说着同样的话,她说:神啊,年轻夫妻老来伴儿,我不想一个人度过余生,都五十岁了,离了婚叫我怎么活?求你发发善心,帮我度过难关。但貌似那些神都和马老道士一样,犯困的犯困,打盹的打盹,没有哪一尊站出来告诉母亲她的余生该怎么活。倒是告诉母亲五十岁的人,磕头这种事要慢做,少做,否则就会头晕眼花脑供血不足。后来我才真正明白,母亲来的目的,不为财,只为爱。她说:老先生,如果那个女的能离开我丈夫,我宁愿舍弃所有财产,我只要有个住处,现在出去摆地摊也行,求先生帮我做个法事。
母亲在熊熊大火的法事现场,哭成了泪人。我想上前劝阻,马老道士不许,他说:你母亲的父母亲的父母亲的父母亲,你母亲的父母亲的父母亲,你母亲的父母亲,你母亲本人,造了孽,所以你母亲才遭此劫难,她现在哭就对了,让她哭,越哭说明她她她,她父母亲的……“她先人!”“对对对,说明她先人罪大恶极,作恶多端,就是黄世仁,就是陈世美!”他说,“她是在真诚的忏悔。“下一分钟,我看见她肩膀一耸一耸甚是可怜,又想到其实她这些年忍气吞声,虽然爱抱怨,爱邀功,但终归是功大于过啊,而且她已经五十岁了,对于一个已荡过一大半人生江湖的人来说,还要为虚无缥缈的爱痛哭流涕,撕心扯肺,实在让我难为情,我伸出手拍拍母亲的肩膀,安慰她:心动神知,忏悔一下就行了,顺手递给她一包纸巾。她突然像喊救命似的哭喊道:谁说我在忏悔啊,我做错什么了要忏悔啊,你爸出轨了,我忏悔个屁啊......
我们走的时候,马老道士语重心长地说:“放心吧,你们离不了!”
为表谢意,几天之后,母亲收了马道士一笔五百万的高利贷,利息三分五,这在家家户户吃利息的时代,不算高,但也不低。
一年之后,在市公安局成立的打击非法集资办公室里,我又见到了马老道士,他弓腰曲背,眼神飘忽,才短短一年就老得不像样,头发掉的没几根,看样子连头皮屑养都活不了,他在一个老态龙钟的妇女的搀扶下,千里迢迢来我市取材料,我认出了他,问他来这干什么,他崩着脸,没说话,在一份《马美涉嫌非法集资材料》上签了字。
我特意等他签完字,跟他说了几句话,我说让我进地主之谊,请你吃顿饭吧。他默认。
在一家卖本地特色猪尾巴勾鸡的餐厅,我给他跟他太太斟了两杯长城干红葡萄酒,我端起杯子打趣他:算来算去,没算到来了个骗子!他像喝凉白开那样一口喝了下去,不容置疑地说道:“我研究的方向太单一,回去我主攻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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