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越发凄厉,每一声,都仿佛扎在我的心里,一阵阵的疼。他哭得难受,我更难受。我实在不忍见他如此伤心,在即将踏出府门的那一刻,靖儿哭着向后大喊,“娘亲!”

我看到身后哭着跟上来的李夫人,手不禁一松,靖儿立刻从我身上跳下来,迈着小腿直向李夫人奔去。

李夫人一把抱住他,靖儿紧紧地抱着李夫人大哭,“娘亲!”

靖儿委屈地哭道:“是不是靖儿做错什么了,娘亲不要我了。靖儿以后一定学乖,再也不顽皮了,娘亲不要让我走。”

李夫人紧紧抱着靖儿,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娘亲怎会不要靖儿呢,娘亲最喜欢靖儿了。”

看着他们大人小孩抱着哭在一起,此情此景,可怜却不可悲,因为无论如何,他们的心都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不曾离开,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们分离。只有我才是最可悲的,孩子就在眼前,可我们母子的心,却离得那么远,那么远,从未靠近。

我捂着发痛的心口哭泣,他们母子紧紧相拥在一起,没有人看到我的哭泣,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痛苦。

我哭着转头,任眼泪直流,一步一步,走出了府门。

夕阳向晚,我坐在草地山坡上,看着如血的残阳将一带山脉照得发红,仿佛被血水洗过一般。远处寒山有数只白鸟飞过,洁如霜雪。

寒山一带,残红照雪。

我看着成群的白鸟飞入林中,心中更感孤寂。

“听说你没有把孩子带回来。”宇文邕从背后走来,坐到了我身边。

我对他的突然出现毫不在意,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苦恼中。

宇文邕道:“要不我下令让李氏夫妇把孩子给你带过来吧,他们不敢不听我的。”

“不用。”我低低地拒绝。

宇文邕问:“你到底在怕什么,靖儿是你的孩子,他应该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敢把他带回来,难道你真的要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么?”

“是,我怕,我怕靖儿不开心,我怕靖儿不快乐。今天我去接他走的时候,他一直在我的怀里哭着喊娘亲,可怜极了。在他心里,李夫人才是他的娘亲,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如果我就这样带走他,强行把他和李夫人分开,这会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我怎么能去伤害我的孩子?”泪水突然落下,我快速地抹掉,继续道,“李夫人含辛茹苦养了靖儿五年,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李夫人对靖儿的爱绝对不亚于我,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不比任何人少。如果我就这样带走靖儿,对李夫人也不公平。”

宇文邕皱眉道:“那这对你又公平么?你找了孩子多少年,为他吃了多少苦,掉了多少泪,他知道么?”

我含着泪,却还是笑道:“我无所谓,只要靖儿开心就好。”

“陈顼如今正在派人杀我,如果我把靖儿接回来,恐怕靖儿会有生命危险。我给不了他一个安定的生活,我甚至给不了他一个完整的家。他住在李府,他还有爹爹,有娘亲,有哥哥,有弟弟,有一个完整的家,过得很开心。而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何必要拉他回来跟我一起受苦呢。”说到最后,我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我也听杨坚说了,你如今一个人住,我不大放心。”宇文邕凝视着我,突然十分认真道,“你跟着我吧,让我来照顾你。”

我楞了一下,望着他的眼睛,我轻而有力地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宇文邕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落,旋即恢复如常,云淡风轻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还是一点没变,用情至深,对爱的人痴情不改,对不爱的人绝情到底。”

我没有反驳。

宇文邕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宫了。”

我站起来,看着宇文邕的身影在夕阳晚风之中慢慢地消失,我忍不住叫住他,“谢谢你!”

宇文邕回头,冲我淡然一笑。他的笑容明亮如星,有说不出的轻松,仿佛放下了心里很重要的东西。

夕阳渐落,白鸟归林。宇文邕在暗红的天色中慢慢地走着,心中感慨万千。

时间,真的可以消磨掉很多东西,比如恨,还有爱。

从前,虽然他对萧青蔷的喜欢一直表现得克制而内敛,可他每一次见到她时,他总是激动不已、心潮澎湃的,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的是炽烈的爱意。

可经历了那么多事,当他们再一次重逢时,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却消失了。也许是长久的得不到回应的爱,让他累了、倦了,所以他选择让时间慢慢遗忘对她的这种爱。

今日萧青蔷的拒绝,让他再一次确信,他早已放下了。

被拒绝后,他只是一瞬间的失落,随即是释然和轻松,没有半点伤心,多年的困扰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萧青蔷那样,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爱着一个人的,这世间的爱,坚持一条路走到底的人太少,更多的人,往往会在半路上改道而行,另寻他路。

他和萧青蔷之间的羁绊,也到此为止了。

注释:

标题出自朱翌轿中坐睡“放手即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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