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略显心虚地瘪了瘪嘴,道:“局势就是这么个局势,你们人人都说局势不妙,可如今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难不成就得唉声叹气把自己活生生愁死么?”

江偃哼了一声:“你倒想得开。”

他坐在了方才孟澜坐过的那张椅子上,道:“胥叔叔对我说,等罗坤和皇兄的大军打过几场,两败俱伤之时,他再把蛊人放出来,给与魏军致命一击,到时再公开当年父皇龙驭宾天的真相,令三军对皇兄离心,到时逼他退位,把我扶上帝座。”

宁娆拊掌:“环环相扣,缜密非常,胥仲就是胥仲,果然没有看错他。”

江偃凝睇着宁娆,目光深眷,慢慢地说:“我跟他说了,我不想当什么皇帝,我只想你和皇兄好好的,再无所求。”

宁娆听着他这样挚情隽隽的话,心里不是不感动,可她同时也知道,自己不能给江偃丝毫的回应,只能如耳边风,听过便罢……

勉强蕴出一丝笑意,道:“胥仲定然不会与你争辩的,他会先稳住你,说一些诸如到时候再说,走一步看一步这样含糊其辞的话吧。”

江偃唇角轻挑,流出几分赞赏,道:“你如今真是厉害,一猜便中,果真如你所说。”他目光微冷,“若不是知道了他曾经伙同母妃对父皇做过什么,我还真是要感动了,有这样一个人守在我身边,费心谋划、耐心部署,不求回报地要把我捧上高位,我若还是不感动那可真是铁石心肠了。”

宁娆嗤笑:“他怎么会是不求回报?若你登上帝位,手握权柄的定然是这有从龙之功的胥仲,你且对看他对淮竹如何,就该知道胥仲是不会轻易把自己手中的权柄交托出去的。到时这大魏江山,还不是任他予取予夺吗?”

江偃也笑了,这笑中却又几分苦涩自嘲:“是啊,论智谋权术,我远远不如皇兄,这江山若是到了我的手里,守不守得住还真是另说。”

宁娆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好了,咱也不必要这么妄自菲薄,你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她话锋一转,道:“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你带我去看看这蛊室长什么样吧。”

江偃奇道:“你要去看蛊室?”

宁娆点头,眼见窗外月色幽淡,繁星如织,抻了个懒腰,道:“都已经来了,我很想去看一看,这牵动众人心神的蛊室到底是什么样的。”

钰儿站在门边,嗓音清亮道:“公主如果想去看,我带你去吧,楚王殿下也没去过,应该不知道蛊室在哪儿。”

宁娆摇头:“你不要去,你只要跟我们说明白了蛊室怎么走就行了,让景怡陪我去,胥仲对他如此寄予厚望,只要景怡在我身边,胥仲他就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江偃想不出宁娆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他习惯了对她纵容,凡是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来都是不论因果直接答应的,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取了大氅给宁娆披上,冲钰儿道:“我陪阿娆去,我会保护好她,你也辛苦一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钰儿见两人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劝,只给他们指了路,便自己回房了。

蛊室原是建在一个山洞里的,山外有护卫把守,执枪明戟,一派肃正,见了宁娆那张脸,只当是孟淮竹来了,也不拦,齐刷刷单膝跪地向她行过礼,就把她放进去了。

宁娆领着江偃进了山洞,见两侧石壁上绘着五彩壁画,便将火把靠近照亮了仔细看,这画的风格与中原大不相同,造型粗犷、着色鲜亮大胆,很有远古返璞归真的意境。

两人看了一阵儿,大约看明白了是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最初,孟氏的祖先只是南淮的一支人丁并不发达的蛊医家族,因医术高明,深谙饲养蛊虫之法,救治了许多族人,渐渐在族内有了一定的声望。

后来族人拥护,便辟疆立都建国,成立了云梁国。

说来也是讽刺,云梁孟氏世代行医,累积下了无数功德,本该是得上天庇护的一脉,但其子孙却患有心疾病,且此症状代代相传,凡患此症者十有会英年早逝。孟氏为了保护自己的血脉,查阅古籍饲养了百僵虫蛊,在孟氏儿女一出生便植入体内,护住心脉,由此可得长命百岁。

至此,云梁孟氏安居于此,远离灾祸病痛,过了一段甚是安乐的日子。

宁娆和江偃顺着壁画往前走,渐渐的,壁画的主色调变了,由之前的明艳、温馨变得愈加灰暗。

大约百余年前,大魏太祖皇帝江叡讨伐南燕薛氏,借道云梁,云梁不禁痛快答允,还为魏军提供了休憩整兵之所,为太祖皇帝顺利征讨南燕而立下了汗马功劳。太祖皇帝更是由此下旨,大魏与云梁世代交好,共享清平盛世,凡江氏子孙,历代君王不得以任何名目攻伐divsyaignnr;rrd>屏骸br/>

宁娆摸着壁画底端,那用金烫出来的八个字“世代和睦,共享清平”。心想,这本是两国交好的一段历史,若是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显得如此讽刺。

后面的壁画一改前面的风格,画开始为辅,字为主。

那些壁画不知是因为年岁太久还是着色本就暗淡,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因此后面的,宁娆和江偃主要看壁画下面的字。

上面记载了五十年后大魏和云梁是如何开始关系恶化的。

宁娆起先只以为两国交恶是因为孟文滟听信了巫祝之言,觉得自己能母仪天下,才不顾一切地入长安,去搅动朝局引来了八方众怒,才给云梁招来了灭族之祸。

但其实两国交恶的时间更早,比孟文滟入魏足足早了三十年。

文字详细的记载了当年的情况。

大业三年,新君继位,派廷尉徐端入函关镇守。徐端的爱妻缠绵病榻多年,他散尽千金为其寻名医救治,但其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及至后来徐端入函关,与云梁一关之隔,听说了云梁的蛊虫之神奇,又不知从哪位高人那里听说云梁王室收藏着一种神奇的蛊虫,有起死回生之效,连死人都能救活,更何况是一个被宿疾所扰,但还有口气的活人。

徐端便备下厚礼,向云梁王室讨要这种神奇的蛊虫。

但被云梁断然拒绝。

其实说拒绝也不甚准确,当时的云梁国主亲自接见了徐端,亲口向他解释,云梁的蛊虫也只能治一般的疾病,所谓奇药奇蛊,起死回生,不过是以讹传讹,毫无依据可言。

照壁画上的记载,徐端当时应该是信了,他恭恭敬敬地入云梁,恭恭敬敬地出云梁,一切照旧,两国仍旧和睦相处,关隘平静。

可是过了不久,徐端妻子的病症开始恶化。

这一次又有人在徐端耳边提起了云梁蛊虫,徐端在绝望之际又信了,不光信了,还把云梁蛊虫当成了救治濒死的妻子唯一的一根浮木。

他再次入南淮求蛊,同样遭到了拒绝,可这一次却没有平静收场。

当天徐端回到大魏军营,便清点了兵士在无诏的情况下大举进攻云梁,云梁仓促应战,双方激战了三天三夜,各有损伤,暂时息兵。

本来这事是徐端的一时冲动,大战过后他也难免后怕,边疆守将无诏而私自调遣兵士进攻友邦,若是上达天听,可是要灭九族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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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端手下的谋士在这个时候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在双方开战的消息传入长安之前,徐端不如先修一封奏折上禀,说云梁攻我防线在前,徐将军只是被迫应敌,不是主动出击。

奏疏递往了长安,当时的天子还算英明,时刻牢记自己父皇给后世子孙留下的诏令世代和睦,共享清平。

没有追究,只是将这一页匆匆揭过,不再提。

但经此一役,两国的关系终究大不如前,虽然两国国君都极有默契地摁下不提,但双方的臣民心中都有了微词。

从那以后大魏与云梁的交往便迅速减少,从国家之间的互通到子民私下里的交往,都变得越来越少。

再往后几十年,因交集少了,彼此之间的了解也少了,流传于大魏臣民之间关于云梁的事,最多的便是他们所饲养的蛊虫,都说云梁人包藏祸心,饲蛊害人。

关系一日日恶化,直到后来有一日,云梁内一颗新星横空划过,巫祝预言会有孟氏王女为后,孟文滟以为自己是应预言之人,力排众议,野心勃勃地入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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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娆和江偃走到了壁画的尽头,再往前便是蛊室,上面挂着一把铜锁,封得严严实实。

两人对视一眼,不禁唏嘘。

这个故事原本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结局,但全因人之贪婪和对自己不知全貌的事情的恶意揣摩,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宁娆默然片刻,道:“孟氏先祖曾立有祖训,蛊虫只可用于救人,不可害人,可事到如今,却有人要利用蛊虫来练蛊兵,兴杀戮,再一次挑起战火,将云梁遗民再度推入水深火热之中,岂不是违背了先祖的意愿。那与五十年的那个愚蠢贪婪的徐端又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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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光线昏暗,江偃看不清宁娆的神色,只听她的声音,却莫名听出了一丝丝决绝的意味。他有些不安,本能地问:“你想做什么?”

宁娆看向他,温淡地笑了笑:“若是后世子孙再也无力守护祖先留下的基业,再也做不到只救人不害人,那么起码可以选择不被利用,将这蛊室付之一炬,让它再也不会成为歹人作恶的工具。”

“你要烧蛊室?”江偃警惕地扫了眼洞口,压低了声音,问。

他见宁娆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心中焦切,又加了一句:“你若是这样做了,便是与整个云梁为敌,这些同宗同脉的族人不会觉得你是在救他们,只会觉得你背弃了云梁,会把刀口对向你。”&q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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