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话不成音,只好像梗在喉间,虚虚软软“景桓,药方和东宫令已经毁了,你不要怕……”
说完,她将左手从袖中伸出来,展开,里面一朵嫣红的血曼珠,被完好无整的搁在手心里。
江璃的脸色煞白,颤着手将花接过,两行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他的声音发颤“阿娆,如果你真得不想让我害怕,就活着,一定要撑住,我会寻遍天下名医为你医治。”
百僵虫蛊早就已经失传了,宁娆的心离开了虫蛊好像在迅速的崩裂……可她还是忍住疼痛,仰了头,冲江璃微笑“好,我一定撑住,活着,我要陪景桓一生一世,我也一定会陪着你一生一世……”不管生与死。
江璃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紧凝着她,默然片刻,哑声问“想我做什么……”他似乎连说话都变得艰难,短短几个字,尾音都不能实实落下,便已猝然而止,只余浅浅的哽咽。
宁娆的神情有一瞬的严凛,肃正,可最终化作漫然一笑“景桓,你知我心,我对你从来都是放心的。”
粘稠的血顺着她的唇角淌出来。
空中银光一闪,孟澜将一根银针稳稳打入她的后背,宁娆合上了眼软软倒在江璃的怀里。
江璃泪眼朦胧地抬眼看向孟澜。
孟澜亦是满脸泪痕,强撑出冷静的声音“这样可以暂时护住心脉,让我有时间找救治之法。”
江璃浸在水雾中的眼突透出些光亮来。
孟淮竹踉跄着奔到跟前,紧抓住孟澜的手,“百僵虫蛊已经失传了,如何有办法……”她仓惶一顾,突然摸住自己的胸口,疾声道“我有,把我的挖出来给淮雪,快!”
孟澜沉痛而平静地看向她“虫蛊自入心那一刻起便会自动来适应宿主,现下,除非是有一只崭新的虫蛊,否则不管是把谁的剖出来都救不了淮雪公主。”
“那还有什么办法?!”孟淮竹蓦得崩溃道“我们云梁孟氏从来都是蛊在人在,蛊失人亡的,离开虫蛊,怎么能活?”
孟澜道“之前公主为了脱困让我伪造了一本关于起死回生的云梁古籍,为此我察觉了许多书籍,发现了一种秘法,可以在百僵虫蛊失传的情形下再生出一只。”
孟淮竹和江璃猛然一凛,灰暗的眉头浮上了一抹亮光,江璃忙问“怎么生?”
孟澜道“需要楚王和淮竹公主两人之力,我要将你们二人的虫蛊暂且逼出体内,施以秘法,让虫蛊相合,生一只新的百僵虫蛊出来。”他默然片刻,又道“只是在此期间,要用银针将你们的心脉护住,若是……若是虫蛊稍有差池,不光淮雪公主会死,你和楚王也会死。”
“此法只有理论记载,从未听说过有谁成功过。”
孟淮竹猛地站起来“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这就下山,去找景怡……”
江偃之前是一定要随江璃和孟淮竹来淮山救宁娆的,可江璃担心会与胥仲之间有一场较量,江偃夹在中间会有为难,便把他支了出去,让他去接合龄。
因与罗坤一战大获全胜,而他多年来驻军南燕也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结局,此便格外开恩让合龄到南淮这边,方便她和即将前来会盟的南燕国主见上一面。
江偃和合龄到南淮行宫时,江璃和孟淮竹已等了他许久。
两人都说不出话来了,痴痴愣愣地守着昏迷的宁娆,只有孟澜一字一句地跟江偃把宁娆的情况说明白。
语罢,江偃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如蒙重击,面色苍白,抓住孟澜问“你有胜算吗?你一定能救活阿娆的,对不对?”
孟澜只看着他,不言不语。
江偃了然,惨然一笑,却又似放开了“没有胜算……没有关系,我的心,我的蛊,只要阿娆需要,全部都可以拿出来给她,若是能同生是最好的,不能同生,共死也不赖。”
既然都同意了,那么自当立即取蛊。
江偃这边倒还好说,可孟淮竹那边……陈宣若还在长安为父母守丧,只有她一接到江璃传讯便快马加鞭赶来,如今这情形,想要再跟陈宣若见一面显然已是不现实了,宁娆那边等着救命,多耽搁一天,便少了一分胜算。
取蛊当天,只有孟澜和孟淮竹及江偃入药室,剩下的人只能在外面等候,这中间不能有人打扰。
江璃只在宁娆昏迷初时搂着她无声地哭了一阵儿,往后便冷静了下来,从面儿上再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他冷静地为孟澜他们安排药室,冷静地支派人各司其职,冷静地统筹大局,乍一看,在他的脸上根本觅不到丝毫伤心的痕迹。
在一切就绪,江璃便进了他们隔壁的一间侧殿,将自己关了起来。
可怜崔阮浩守在两间殿门外,一会儿从门缝里看看孟澜他们,一会儿又到江璃的殿门前软语劝慰着他出来吃饭,自是没有人回应他。
足足三天,孟澜才一身是血地从药室里出来。
几乎是门刚被打开,江璃就从另一间侧殿里跟着出来了。
“怎么样?”他哑声问。
孟澜抬了头刚要回他,却蓦然怔住了。
崔阮浩也小步踱到跟前,愣愣地看向江璃,目含泪意,满是疼惜道“陛下,您的头发……”
江璃的两边鬓角如染了霜白,斑驳丛生,他只恍若未觉,对着孟澜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孟澜回过神,道“淮竹公主和楚王应该很快就能醒,至于淮雪公主……”
江璃忙问“阿娆怎么样?”
孟澜低了头“我已将新生出来的百僵虫蛊植入了淮竹公主的体内,只是观遍历代医书都无此记载,半途植入新蛊的人会何时苏醒。或许……明天就会醒,或许明年醒,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醒,只这么躺着,不死不活。”
江璃怔怔地站在原地,默然了许久,才道“好,辛苦你了。”
说罢,他进了药室。
孟澜所言果然不虚,孟淮竹和江偃很快就醒了,两人除了有些失血过多的症状,其他一切安好。
正在南淮行宫休养之际,陈宣若和宁辉到了。
陈宣若是从长安而来,而宁辉则是被留在了渔关清扫战场,血曼珠被八百里加急送入了渔关,由医馆研制入药,迅速解了在魏军中蔓延的毒。
做完了这些,宁辉才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淮。得知宁娆状况的宁辉反应和江璃如出一辙,起先是伏在宁娆榻前哭了一阵儿,而后就一直发愣,两道目光直勾勾的,嘴里还振振有词。
崔阮浩看着,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悄默声靠近,听见他依稀在说“都是爹的错,不该把你扯进来……别死……爹和娘怎么活……”
听得崔阮浩两眼通红,再也听不下去,逃似得从殿里跑出来了。
这一会儿功夫,江璃把陈宣若叫进了正殿。
陈宣若仰头默默看着江璃,从他憔悴支离的脸色移到那霜花斑驳的两鬓,心如刀绞,难受至极。
听江璃静声道“你替朕起一份诏令。”
陈宣若端袖一揖,退到一边,翻开空白的黄锦圣旨,研墨,提笔。
“朕自登位,奉行重典,诸多偏颇,实违圣初。今下诏罪己,公诏天下。”
陈宣若笔尖一滞,抬头“陛下……”这竟是一张罪己诏。
江璃平静道“照着朕说的写。”
陈宣若默了默,复又将头低下。
“凡云梁与大魏皆朕之子民,实不该厚此薄彼。”
“今诏,废弛长安与洛阳禁令,云梁人可自由出入。”
“废科举与经商之限,上下署寮不得以旧法为难。”
“废税法之差,岁租岁贡兵役之数,云梁与大魏子民同额。”
“宗室官宦之家,不得随意诛杀无罪之云梁人,不得随意虐待殴打云梁人,如有犯者,属衙必当秉公查办,如有懈怠,加重处之。”
圣旨自南淮发出,一路抵达长安,送至凤阁,以最快的速度昭告天下,颁布实行。
颁布之日,街头巷尾一片欢呼,云梁人在近十年里第一次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阳光底下,相互拥抱。
有被随意非法拘禁的云梁女子得到了自由,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孙女哭泣读书人们相互作揖,笑容满面,满含热泪地相互恭喜,排着队在加开恩科的供桌前登记名姓。
除夕过后的寒冬街头,宛如一派新的天地,充满了希望与温暖。
雍凉站在街边看了许久,真心地为天下云梁人感到高兴,可看了一阵儿,却不由得悲从心来。
他冲自己身侧的雍渊和孟澜叹道“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今天,有人为他们付出了何种代价。”
雍渊和孟澜默然,满是伤悒之色。
站了一会儿,孟澜道“我要走了。我曾在公主的病榻前立誓,若上天能赐她新生,我愿一生医遍天下疾苦,渔关那边刚刚息了战火,想必有很多人需要我去医治。”
雍凉和雍渊对视一眼,虽有不舍,但却只能祝他一路顺风。
南淮行宫里的人也没有久留,在罪己诏颁布了没几日,江璃便带着众人回了长安。
陈宣若依旧是右相,重回凤阁,因加开了恩科,他尚有许多事要忙碌。
宁辉依旧是御史台大夫,坐镇御史台,紧瞅着凤阁,那边稍有不妥,便会立即毫不留情地上表弹劾。
英儒听说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回来了,兴冲冲地来找,却只见到脸色苍白的父皇和昏迷不醒的母后,他拉着宁娆冰凉的手哭了一阵儿,被江偃抱走了。
渐渐的,所有人开始习惯了宁娆的昏睡,默默地来看她,默默地离开,各自在各自的位子上安然度日。
合龄最终决定要回南燕,到了这个地步,大魏与南燕的联盟已经历了战火的考验而十分稳固,再不需要联姻来稳固了。
江偃将她送到长安城外,她仰头看了一眼长安的城楼,淡然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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