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王便站在玉兽旁 缓慢地说道“臣在家中宴请宗亲宾客,忙着在前厅招呼客人,不曾亲迎楚王 实是怠慢至极。”

“犬子无礼,对楚王多有不敬,殿下贵为亲王对他教训一二也是寻常 只是臣家中偌大的庭院已付之一炬 也算是这顽劣小子受过教训了。”

江璃听完,温静的面上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崔阮浩 你如今倒是越发惫懒了,王叔已来了这许久,你就只会傻站着,连把椅子都搬不过来吗?”

崔阮浩忙应“是奴才没长眼,奴才知罪。”说完,半真半假地打了自己两巴掌,碎步去搬椅子。

安北王在来时就捉摸好了说辞 虽说楚王跑到自己的家里打了自己的儿子 还烧了自己的院子,但到底是陛下的亲弟弟,话不能说的太直白 得给彼此之间留些余地。

余地留了 但也不能太过忍气吞声 总得讨要个说法。

因此他虚虚实实地客套了一番 正想听皇帝如何接他这番话 岂料他根本不接,反倒去纠结一个御前内侍给没给自己搬椅子。

好像一个铆足了劲的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松松沓沓的。

他心有不快,沉着脸坐下。

却见原先站在自己身边的陈宣若还站着,那崔大黄门也忒得呆板,只搬了一张椅子就又回水渠前站着,便顺口提了一句“陈相还站着,老臣怎么好意思坐。”

陈宣若微躬了身子正想说什么,被御座上飘下来的清越之音打断。

“王叔哪里话,冬卿年轻,又是晚辈,怎么就在您面前站不得了?这长幼尊卑还是要讲的,不然规矩体统何在?”

安北王原也只是客套,这下更可心安理得地坐着,抻了抻腰,蓦得,猛然反应过什么来,动作陡然僵住。

一旁的陈宣若早在心里笑开了花厉害啊厉害,三言两语就扯到了长幼尊卑上。

安北王家那个混世魔王的世子比楚王殿下不知矮了多少个品阶,青天白日的就敢跟他动手,认真论起来,宗现下就该去王府拿人了。

别说世子,就是眼前这位倚老卖老的安北王,也不过是个郡王,人家楚王可是正儿八经的亲王。

不过是这亲王倒霉,母亲出身云梁又树敌太多,导致宗室里都不太待见他,再加上安北王辈分高岁数大,才尊他为宗亲之首。

可人家再不济也是亲王,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打他就等于打陛下的脸。

本来他觉得这话说起来有些伤感情,可没想陛下能这么轻描淡写的暗示。

安北王大概是听懂了,因为这么瞧着,脸晦气发暗,一点不像刚进来时那么理直气壮。

陈宣若赖在宣室殿不走其实就是怕安北王为难陛下为难的狠了,自己好出来说几句调停的话。

如今看来,陛下就是陛下,绵里藏刃使得驾轻就熟,自己只要看戏就好。

这样想着,双手交叠放于身前,闲闲地站直了身。

这空档安北王又想好了一套说辞,正要开口,江璃抢先一步道“朕已责骂过景怡,他虚长世子几岁,本该拿出作为兄长的气度,却做事还这么没分寸没气量,活该在外面受些教训,挨些打。”

“朕本意是想让他亲自向王叔请罪,可他实在伤得太重,太医说有几处伤流血溃脓,怕是近期内都下不了床。朕倒不是心疼这冤家,就是担心会误了春祭,就叫他养着了。”

陈宣若又想笑误春祭……这是又添了个罪名。

安北王果然坐不住了,腾得站起来“臣……臣不知楚王竟伤得这么重……这……臣想亲自去探望。”他是个深谙世情的老狐狸,如何听不出江璃的言外之意,打死他也不信江偃伤得那么重,明明出府时还活蹦乱跳的。

江璃笑道“王叔去探,那不是折煞他了。况且朕已责令他闭门思过,就让他好好反省吧。”

安北王默了默,道“臣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抱恙,本想着家眷递帖子入宫探望,却不想在自己家中见着了。冒犯娘娘,臣罪该万死。”

陈宣若冷了神色,这是又把矛头指向了宁娆么。

江璃笑意不减“原是太子贪玩,非要跟楚王去看您府中的戏法,皇后不放心就跟去了。说起来,您府中的戏法也当真是神了,神策军找了数月的罪犯钟槐都一无所获,偏偏叫这变戏法的给变出来了,如此神来之笔,难怪太子和楚王都惦记着了。”

安北王语噎,脸色煞白,过了好半天才说“臣虽然跟钟槐有些私交,但臣当真没有将他窝藏在府中。”

陈宣若彻底明白了,原来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足以逼得安北王缴械的法宝。

当年江璃能顺利登位,多亏了太傅南安望的绸缪,而安北王和大理寺卿钟槐则是太傅一党的中流砥柱,两人的交情笃深,举朝皆知。

钟槐逃亡多日,最终被发现死在自己过去的好友家中,是不是被窝藏在这里,难说的很……

江璃沉默片刻,道“王叔自然不会做这等糊涂事,只是事情原委总要查清楚,这些日子刑部恐怕会多加叨扰。”

安北王忙道“臣必定配合刑部。”

江璃点了点头,温和道“朕已知会尚工监了,等钟槐的案子一完,他们就会替王叔修缮府邸。”

安北王现下哪还顾得了这个,心不在焉地应付道“臣谢陛下。”

过后,略微寒暄了几句,匆匆告退。

安北王走后,陈宣若向江璃投去疑问的神色。

江璃摇头“不会是他。安北王向来信奉明哲保身,当年他投向朕和太傅,也是顺势而为,他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收留钟槐。”

“那可奇了,钟槐偏偏是死在安北王府。”

江璃揉了揉额角,隐有疲色,嗓音微哑“这就要靠你来为朕解惑了,三天之内破案。”

陈宣若撇了撇嘴“是,臣遵旨。”见江璃的脸色实在难看,又道“臣这就去大理寺查一查钟槐任上的案件,还望陛下珍重龙体,多多休息。”

江璃笑道“还不快滚。”

陈宣若躬身揖礼,告退。

殿门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些许光亮,又被关上。

江璃打了个哈欠,吩咐崔阮浩“你把皇后送回祈康殿吧,母后那里想好说辞。”

崔阮浩应下,手脚灵敏地去拿了绒毯给江璃盖在身上“陛下,您睡一会儿吧,晚上还要给太后请安。”

江璃点了点头,蜷起胳膊以手支着额头,靠着蟠龙椅闭上了眼。

崔阮浩去找宁娆,宁娆却死活不肯回祈康殿,非要去见江璃。

崔阮浩急得直跺脚,想起江璃那惨白的脸色,道“陛下一夜未眠,今儿又接二连三的事,现下刚睡着,娘娘您就别去了。”

宁娆眼一亮“睡了?”

雀跃地甩了甩曳地的云袖,喜滋滋地呢喃“睡了更好,睡了才好办事……”

看得崔阮浩一头雾水。

两人又僵持了一阵儿,宁娆向崔阮浩再三保证不会把江璃吵醒,他才肯放宁娆进正殿。

宣室殿宫深宇重,渗过茜纱的光亮微弱透进来,轻柔舒缓地披在了江璃的身上。

他斜靠着龙椅小寐,双眼闭着,表情恬静疏淡,一副人畜无害的俊秀模样

宁娆蹲下,靠近他的脸,眨巴着大眼睛观察了一下,从睫羽到下颌的弧线,如刀削斧凿,俊美的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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