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眼前的那张脸惨白一片,却要硬撑起一点笑脸:“不是她她跟您哪有而且且我也没欺负她”

阿娇趁着她们两下里都顾不上她,忙好奇地偏头看去。

这又是何方神圣啊?

她偏过头,又仰起脸的那一瞬间,便见到了足以让她瞠目结舌的一幕。

华彩舆盖下,三条飘带随风拂动。

宽袖长袍的女子,神色清冷且傲然。

她手握缰绳,乘风驾驭着一条发扬踔厉的巨龙。

那龙头高高昂起,龙尾轻翘,龙身平伏,略似船形。

在龙尾上立着一只仙鹤,圆目长啄,昂首仰天。

是是吕后!

阿娇脱口就是一声:“曾外王母!”

天啊!

她这梦果然够疯狂。

驾龙而立的吕后,淡淡一笑:“听到了吧?她还知道叫孤一声曾外王母。

孤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是刘邦的血脉延绵,跟孤没有什么关系。

但孤,到底是她的长辈,又承她一份人情,便不能眼看着你要蛊惑她的心智,引她入歧途而坐视不理!”

那人忙继续语无伦次地分辩道:“您误会了其实我是想我是想”

吕后却不耐烦再听她啰嗦,袍袖一卷,说了声滚吧。

便见那人不受控制地被高高地甩上了高空,而后迅速跌落,再无声响。

既是要害她,阿娇自然也就不会为她求情了。

而且

这是梦中。

只怕也摔不出什么好歹来。

当阿娇深陷梦中,椒房殿中的薄皇后却还未眠。

她紧蹙着眉头,满脸忧思。

夜色晦暗,星光疏淡,月也无精打采的,从云层缝隙间漏下的光又清又寒,倒像是冬月。

薄皇后端坐在书案前。

见方的麻纸铺平开来后被紫檀嵌玉镇纸压住,她想了又想,到底还是从孔雀蓝釉描金夔龙纹笔筒里抽了枝黑漆描金管黄流玉瓒紫毫笔来。

珠碧见薄皇后要写字,忙往芦雁纹圆盒歙砚里倒了点清水,而后执了块松烟墨轻磨起来。

珠碧磨墨墨的很讲究,不仅轻而慢,还始终保持着身姿端正以使墨在砚上平稳规律地打着旋。

从前是由如影专门伺候皇后写字,后来如影要出宫嫁人了,便特意抽出了时间教会了珠碧。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但珠碧只要墨起墨,仍觉得如影温柔的低语声就响在耳旁。

她说:“磨墨和绣花一样,都是细活,万万急不得。

太急了,墨就粗了还起沫。

但也不能太轻太慢,那墨就该浮了。

加水的话,刚开始你没经验把握不好度,就尽量少点。

跟做菜一样,淡了还能加盐,可咸了就白忙活了”

想起如影,珠碧嘴角微弯。

她想,如影的命还是挺不错的。

虽然出身官奴,但却行大运撞上了皇后这样的主人,不光一向待下温和亲切,过了二十更是亲自为她赐了一桩婚事,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

如今儿女双全,夫君体贴,真是极好极好的日子。

只是

这么好的皇后却到现在还是膝下空虚。

从前太皇太后还在时,陛下即便冷待皇后,到底一月里也来两三趟。

如今太皇太后一去,陛下便再也不来了,只打发身边人来说一句要皇后保重凤体,不要过度伤心。

可,这话为什么不是陛下亲自来宽慰皇后呢?

皇后是个极好性子的人,并不为此抱怨一句,反倒还为陛下说话,说陛下是日理万机,脱不开身来。

容她在心底说句大不敬的实话吧。

日理万机是真的,但脱不开身也是真的吗?

她可是听说,陛下不是和栗姬用暮食,就是去离宫看望待产的小王夫人,怎么就抽不出空和皇后说上几句话呢?

皇后想必也是知道的。

但她要骗自己。

不然,这日子岂不更不难?

所以

珠碧纵然心底对皇后有万般心疼,面上也什么都不敢表露。

她要帮着皇后一起骗皇后。

墨磨好了。

珠碧深吸了口气,小心仔细地把墨收回匣里,退到了一边去。

薄皇后蘸了墨,悬腕半晌在墨汁聚到一块快要掉下来的时候,终于下了了笔。

她写的很快,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

须臾间,便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张纸。

她搁下笔来,转了转手腕,不待墨干便揉成了一团:“烧了吧。”

皇后这段时间总这样写了烧,烧了又写的。

珠碧早就见怪不怪了,也并不好奇写的是什么,听了吩咐便取了火折来当着皇后的面烧了。

薄皇后深吸一口气,步至软榻前坐下。

天下以什么最重?

天子吗?

薄以为并不是。

一扫的秦始皇,算得上气吞山河了吧,却还是叫楚霸王项羽烧了阿房宫,终究没如他的意把江山传到未来的秦万世手里。

天子统御天下,依靠的是天下万民的臣服。

河清海晏时,万民自然匍匐在地。

但一旦连活下去都是奢望了,会有无数人揭竿而起。

高祖便是这样坐的天下。

所以,这天下最重的是万民。

所以,陛下最关心的也是万民。

她知道,陛下永远都不会喜欢她。

明明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明明是结发夫妻的恩义,但陛下就是不会喜欢她。

因为,她是薄家的女儿。

娶了她,陛下坐稳了太子之位。

可如果喜欢她,让她生下一子半女来,那太子之位还能给谁?

陛下不愿看到第二个吕氏崛起了。

所以,陛下永远不会喜欢她。

可怎么办?

她却那么喜欢陛下。

喜欢到什么都可以不介意。

没有宠爱,她不介意。

没有子女,她也不介意。

甚至帮他妥帖地照顾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她都不介意。

因为,唯有这个时候,他会真心实意地对她说一句辛苦皇后了。

不辛苦的。

只要能帮到你就好。

她入宫这么些年,全靠这点念想在活着。

怎么能帮到他?

这是她思考最多的问题。

刚开始,只知道尽力照顾好他。

后来,宫中添了嫔妃。

再后来,有了皇子公主。

再后来的再后来,也就是现在,她了解了他更高的需要。

可是

她能为万民做些什么呢?

思来想去,也是一筹莫展。

直到听说匈奴犯边,她想她终于可以帮他做点什么了。

和亲。

送刘氏宗族女去和亲。

这是一个得罪人的事。

但她反复犹豫,却不是怕得罪人。

而是

委实有些不忍心。

把那正当花龄的姑娘从长安送到草原,举目无亲不说,难得恩爱不说,一旦汉朝同匈奴打起仗来,还不知道这汉家女儿要跟着遭什么殃呢?

保不齐,命就没了。

只这么一想,薄皇后便不忍了。

可不和亲怎么办呢?

打仗吗?

那不又是让更多的家庭遭殃?

且如今军力大不如匈奴,能不打仗便不打仗的好。

只怕陛下也是这么计较的。

既然避免不了,还是由她提出来的好,也好尽量为去和亲的宗室女准备准备。

明儿吧

明儿请陛下过来用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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