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初时一刻。
同样是十盏长明灯亮起,萧凡定了定心神,不敢浪费半分时间,抬眼就往四周望去,眼前之景果然与第一级浮屠类同,舍木梯外,再无其他。
但萧凡并未直奔通往第三级浮屠的阶梯,而是遵循之前的法门,沿着每一块木壁搜寻敲击过去,看是否暗藏玄机。
“用一刻钟时间,将周围检查一遍,如若并无异常,我就赶紧上第三层。”
“唉,方才能通过考验,颇有巧合,这一次,又不知将以何待我。这十年来,我浑浑噩噩,堪称不学无术,文武之道,竟无一所成。大梦觉晓,原来我只不过是一名懦夫。我口口声声想活下去找到阿娘,事实上,我没有一刻不是在逃避。似此等无用之人,有何能耐去寻阿娘,阿娘若是站在我面前,我能自豪地告诉她,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么?”
“你不能!”
一声突兀的嘶吼响彻在耳边,令萧凡心胆俱颤,后背瞬时冷汗齐出。
可环顾周围,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萧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思绪却如冲破藩篱的滔滔江水,扑腾而起奔流不息,一波又一波,冲击着他的脑海。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我如今已经浪费了将近两个。纵然这一次能安然过关,回到南朝后我依然只懂得苟活。或许我那素未谋面的阿爷与阿爹,会给予我锦衣玉食的生活,或许从此在旁人眼里,我就和元禧他们一样,是高高在上的皇宗贵胄。可这又有何用呢?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挪移到了另一个笼子,我的人生,从来都只在别人掌中,何时能轮到自己做主?”
萧凡背靠在木壁之上,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面容正随着汹涌澎湃的思潮快速老化,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仿佛一个又一个十年,就在永宁塔第二级浮屠的空间里,悄然流逝。
“很快,在阿爷阿爹的主持下,我就如同二叔那样,将与某位陌生姑娘成婚。或许她长得很美,当然也可能不好看,或许她温柔大方,也可能骄悍难驯,无论如何,我与她都会在旁人艳羡或讥嘲的目光共度一生。一儿半女,茶米油盐,日子一去,终不再返。当我白发苍苍,再回首时,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吗?”
一缕发丝轻飘飘地落在萧凡手背上,低眼一瞧,竟是白如初雪。萧凡悚然一惊,伸手往自己头上扯去,抓下一把,皆为白发,双颊传来一阵松弛感,手臂手掌,直至足下,皮肤竟全数变得皱巴巴如花甲老人。萧凡对此难以置信,奋力想要离开靠着的木壁,却发现腿脚虚浮,竟已步履蹒跚!
哐啷一声,随后吱吱作响,木梯上,缓缓滚落一件物什,直到听在萧凡脚边。
萧凡勉力弯下腰,颤巍巍地探出手去,将这件物什提在掌中,却感觉重若万钧,简单的一个取物动作,好似已经花光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精气神。
“这是?僧人化缘用的铜钵?”
“不,这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吃饭的碗。”
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萧凡对此已经麻木。如今在他脑海里,阵阵来袭的,唯有无边无际的虚弱感。
“呃,我不知道,也不想问,你到底是谁;但,你给我这个碗,又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的问题同样很简单,当你老去,尚能饭否?”
“什么?”
“老能饭否?”
“老能饭否?”
……
封闭的宝塔内部,如同第一级浮屠之时,响彻着神秘人的回声。
这一回,萧凡已不再慌乱,当然,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慌乱。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溜走,他的苍老仿佛也在一分一秒加速,望着手中这个沉甸甸的饭碗,萧凡真的思考起了这个似乎有些滑稽的问题。
“假如这碗里真的有饭,我现在能吃得下吗?”
萧凡听说过老将廉颇的故事,也知晓曹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名言。但隐隐之中,他感觉这并非答案:因为同样的一句话,放在廉颇、曹公这样的英雄人物身上,是赞美的标签,但若放在自己身上,更像是一个笑话。
仿佛风中残烛,垂垂老矣的萧凡连汗水都挤不出了。这时候,他却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儿——如果此刻他站在老林面前,是不是就可以摸摸对方的头发,然后老气横秋地称呼一句“小林”?
一声如公鸭嗓子一般难听的“哈哈”响起,萧凡的脑海中打开了一道闸门,茶寮中那位乐天随性的老者,如果是他来回答这个问题,那么答案一定是——
“老能饭否,干卿何事?老朽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若以‘能饭’来证明自己未老,才是真正的苦不堪言!”
“小林”此语一出,苍老无力的虚弱感如退潮一般,转眼消失殆尽。
萧凡一跃而至木梯之上,迈着步子走向第三层,同时发现,自己身上衣物,从来不曾被冷汗浸湿,而如雪白发,更是虚无缥缈。
“这幻觉,着实逼真。无论是真是假,我只想说一句,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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