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也说不出跟皇后是什么感情,早些年惧怕她到了极点,看到她和纯惠皇贵妃身影就想逃,后来年纪渐长,虽不喜欢她,甚至厌烦她,有时候乾隆斥责她,我心里还暗暗有些窃喜,但是从来没想过她能被幽禁。她是那样刚烈的性子,怎能甘愿屈居人下。这一年来,我虽然能在饮食上对她有些照顾,别的我也是无能为力,乾隆一旦认定了皇后拉拢朝臣,意图对他图谋不轨,我能怎么办?
我叹了一口气:“永璂,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皇额娘生你之时,你皇阿玛亦是十分欢喜,他游昆明湖,做了一首诗,其中有提到你,你可知道?”
十二阿哥点了点头:“‘视朝已备仪,弄璋重协庆(适中宫诞生皇子),天恩时雨旸,慈寿宁温清。迩来称顺适,欣承惟益敬。湖上景愈佳,山水含明净。柳浪更荷风,云飞而川泳。味道茂体物,惜阴励勤政。’儿臣是额娘之子,也是皇阿玛之子,父母之恩,儿臣不敢忘。如今额娘犯错被幽禁,儿臣虽心疼,也不敢有私毫怨念。”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是好孩子。”
送走阿哥、公主们,我心里仍有些酸楚,觉得皇后怕是命不久矣,认识皇后时,我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初见面时她还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虽说磕磕绊绊这么多年,可一想到皇后如此下场,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正思忖着,净宜从外面走进来,我见她脸上泪迹未干,一愣:“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皇后出事了?”我刚刚打发净宜把皇后平日最喜欢吃的几道素菜给皇后送去。
净宜擦了擦眼睛:“奴婢去时,来接膳食的宫女悄悄跟奴婢说,自幽禁以来,皇后一直话很少,甚到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不知为何,今儿反倒是话多了起来,总说,她可不想在这儿继续受罪了,她要去一个更热闹的地方,那里才是她的家。”
闻言,我眼泪莫名地淌了下来,我让净宜为我备舆,我要去探望皇后。进了翊坤宫,里面冷冷清清,人冷清,宫殿也冷清,里面空荡荡的,让我顿觉得有些凄凉。往常来给皇后请安,殿内是何等的热闹。
皇后宫里现有两名老实的宫女,两名太监在门口看门,原本连十二阿哥都没有看视机会,是我在乾隆面前求情,才应准一月探视一次,其余人等一概不准进入。
望着殿内漆黑一片,原来是遮着厚重的窗帘,进殿一股热气迎面扑来,皇后的宫女低声跟我说:“大暑天,殿里还烧着炭。”
进了殿,皇后低哑的声音问:“谁来了?”我走过去给她磕头:“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了。”她见是我,淡淡应了一声:“起来吧。”皇后虽被缴了金册,可她没有明旨被废,我见她还是要行礼的。
皇后命宫女扶她坐起来,将盖在身上的棉被向上提了提,看她参差不齐的头发,垂落两腮,她长得美,梳什么头发都好看,她比去年瘦了很多,大大的眼睛,黯淡无神,宫女搬来椅子,我告了座坐下,皇后身子不着痕迹地移我远一些儿,身子看起来极轻灵,我摸了摸炕,有些烫手,我问她:“娘娘冷吗?”她说:“冷,冷极了,就像数九寒冬身着单衣,站在冰天雪地里一样。”我看着她憔悴面庞,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娘娘受苦了。皇上不是不念情份的人,迟早会回心转意的,娘娘千万不要糟蹋身子。”
皇后抬起骨瘦如柴的手,将头发别在耳后:“连太后都嫌恶我。我也不敢指望皇上能回心转意,与其每日活在煎熬中,倒不如早早解脱好,这一年来多亏你明里暗里照拂,我才不至于太受苦。都怪我不知天高地厚,敢与君王论短长,我在皇后位时,璂儿尚且得不到皇上丝毫眷顾,何况我不在了。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皇贵妃与十五阿哥能照顾我苦命的璂儿。”
十二阿哥是被皇后连累了,乾隆南巡回京后,对十二阿哥几乎是不闻不问,天家无父子,无夫妻。我道:“十二阿哥明理懂事,又是臣妾看着长大的,皇后放心,臣妾定会全力照顾好他。”
皇后脸上渐渐浮上笑容,对我的态度也温和起来。我壮着胆子问她当日所说乾隆曾给我卜了一卦,术士是如何说的。她苦笑了一下道:“哪有什么术士,只不过是为了气皇上,口不择言罢了。如果真有术士算得那么准,我也请他为我卜一卦,就不会触怒皇上,而落了今日下场,更是害了我的璂儿。”
她抬起头,脸上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倍感凄凉:“我原来一直以为孝贤皇后对你好,是为了讨好皇上,而故意装出来的。她对你好是虚情假意,你对她好亦是溜须奉迎。直到我做了皇后,我想着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制裁你!可又实在挑不出你的错。这些年,你真的很好,没有害过人,没有轻视过人。多次解救我于水火之中。可你越是这样,我心里这口怨气越是出不去。皇上以为我讨好太后是为了权势,其实我是知道皇上孝顺,想替她多尽一份孝心罢了。我爱皇上多情,又恨他,多情是对别人,对我却是无情。”
我看皇后情绪有些激动,刚想劝她休息一会儿,有话以后再说,她忽然语气平缓下来,抬起头看了我半晌,慢慢地说:“容嫔进宫的时候,我以为你受宠的日子也到头了,没想到他为了你又闹出一场九州青晏的火灾,那时候我就想,如果皇上对我哪怕有对你的一丁点儿好,我就知足了。皇上对你少见的包容,处处为你着想,在整个后宫只有你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应该好好珍惜这份感情。后宫里数你家世最低,连普通的八旗世家也不是,而今却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都是因为你德行兼备。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如果当初我像你一样低调些,不处处仰仗太后而让皇上以为我总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更加疏远我。咳…咳”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此时又咳起来,我知道她累了,站起身想要告辞,她拉住我的手,“我今天和你说的话比这一年加一起的还要多,今日一别怕是没有再见的机会。”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我的肩头痛哭起来,这个要强的女人,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其实做什么人都比做女强人要容易,打牙往肚里咽的滋味不好受。半晌她抬起头,拭了拭泪,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卷纸说:“虽然我不会算命,我也知道将来的太子之位非十五阿哥莫属,回去好好看看吧。”
我又劝了她几句,接过纸卷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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