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养心殿东耳房,我拿出纸卷,原来是那拉皇后抄写七阿哥薨世时乾隆所下的圣旨,有一行话被她用红笔圈起来,我拿到窗前一看,见上面写:复念朕即位以来,敬天勤民,心殷继述,未敢稍有得罪天地祖宗,而嫡嗣再殇,推求其故,得非本朝自世祖章皇帝,皆未有以元后正嫡绍承大统者,岂心有所不愿?亦遭遇使然耳。似此竟成家法。乃朕立意私庆,必欲以嫡子承统,行先人所未曾行之事,邀先人所不能获之福,此乃朕过耶。此朕悲悼之余,寻思所及,一并谕王大臣等知之。

这则诏书我看过,当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见皇后特在‘必欲以嫡子承统’,及‘此乃朕过耶’下面重重勾画两笔。我觉得乾隆当时下这份谕旨的时候,只是感慨立元后嫡子为储君只是一种奢望,何况那时候孝贤皇后还在世,根本没有针对那拉皇后的意思,想是她多心了。怪不得她在南巡的时候,不停含叨什么圣母皇太后、母后皇太后。皇后在我告辞时把这则卷纸交给我,还是始终放不下她百年之后的事,其实身前事尚且顾不了,何必对身后的事儿而太过在乎。

六月二十一,随乾隆起驾圆明园。

七月初八,起驾热河,原本想去翊坤宫,再看看皇后,因乾隆临时决定从圆明园起程,才不得不做罢。

可刚到热河,乾隆就收到奏报,皇后于七月十四未时三刻崩逝。皇后在位十五年,是清朝入关百余年来,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后,也曾是后宫最尊贵无比的女人,却在孤独与寂寞中走完了她最后的人生。都说盖棺论定,可是她的一生却要如何定论。

原以为乾隆一定会从木兰围场赶回来为皇后奔丧,皇后生前纵有千般不是,到底陪她经历了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可事情出乎我意料,正像那拉皇后所说,乾隆对她是冷酷无情的。他只打发十二阿哥永璂回京奔丧,随永璂一起回京的还有乾隆一道圣旨,“据留京办事王大臣奏,皇后于本月十四日未时薨逝。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去年春,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幸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太后前不能恪尽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因令先程回京,在宫调摄。经今一载余,病势日剧,逐尔奄逝。此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慈眷,长受朕恩礼所致。若论其行事乖违,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名号,已为格外优容,但饰终典礼不便复循孝贤皇后大事办理,所有丧仪止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着此宣谕中外知之。钦此。”。

孝贤皇后崩逝的时候,排场之大自不用说,单因为丧礼上大阿哥、三阿哥未显露出应有的悲伤之情,先后被乾隆责骂而忧郁成疾,早早过逝。而今那拉皇后即受坤宁之礼,也是众皇子嫡母,乾隆却带着皇子们狩猎开心,致相伴三十余年的嫡妻不顾,乾隆的冷酷与无情的确让人看着寒心。

我劝乾隆,丧仪只是一个形式,皇后不在了,如何做不过给天下人看罢了,何必让人觉得皇帝寡情薄义。

乾隆冷着脸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朕今儿若厚葬于她,她之前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岂不是落人于笑柄。倘若不是朕事先察觉不对,这会儿躺在棺材里的说不定是朕。她对朕有谋害、诅咒之心,朕没有重罪于她,已算是心慈面软了,也算还上了她数十年的陪伴之情。”

皇后是否有谋害乾隆之心,乾隆也只是猜测。乾隆一向最看重脸面,不想彻查,可是有些事情,查了才能有结果,不查,心里的怀疑永远觉得是真相。

庆妃悄悄跟我说,说是下旨按皇贵妃礼办事,其实远不是皇贵妃丧仪规格,甚至连嫔的规格都不如。清朝丧仪记载皇贵妃下葬,本应金丝楠木棺材,而皇后用的金棺竟是杉木,在宫中只有位份低的贵人、常在、答应去世,才用杉木棺材。而且皇后出殡抬棺的只有六十四人,与皇贵妃的几千人轮番抬,天差地别。

庆妃说她看到庄亲王允禄报丧奏折,同时附上丧葬费开支明细,共用二百两七钱九分七厘。奏折日期署的是七月十五日(中元节)。

我一愣,皇后若是七月十四日未时薨,次日丧葬银子的数目就出来了,实在不合常理。庆妃悄悄告诉我,说听容嫔说,那拉氏六月下旬便殁了。当日移殡东直门外静安庄,不颁诏书,不成服。

难怪乾隆离京直接从圆明园走,而没有回宫。皇后崩逝,乾隆在京城,即便依照皇贵妃例行,乾隆也要缀朝五日,乾隆怎么肯。因此他密而不宣,等离开京城了,如何做就不必参照会典了。

可这些都只是猜测。或许是乾隆离京时,知道皇后时日无多,跟庄亲王议定皇后丧葬事宜。但乾隆在热河没有为皇后举办国丧、家丧,只命十二阿哥服丧十五天却是事实。

七月二十四日,御史李玉鸣奏,内务府办理皇后丧仪,其上坟满月。各衙门应有照例齐集之处。今并未闻有传知是否遗漏?

孝贤皇后百日祭时,乾隆因官员齐集多人未到,而大加申斥,而今即便继后以皇贵妃礼下葬,百官也该齐集,李玉鸣仅一问,乾隆便骂他实属丧心病狂,去年皇后一事,天下人所共知共闻,难道李玉鸣你不知道?今天拿会典说内务府办理不周全,其意思不过是按照皇贵妃之例,觉得不对。又不明说,故用隐诲之言,妄想干扰皇室家务,其居心狂妄致极。将李玉鸣革职拿问,发往伊犁。

皇后做了十五年的皇后,即便以皇贵妃礼下葬,也该有谥号,我大着胆子问乾隆,可想好皇后谥号为哪两个字?

乾隆冷默地答道:“无谥号,太庙、奉先殿、寿皇殿等皇室供奉先人之地,也不会有她的牌位及画像,她勾结朝臣,想夺朕的江山,剪发,诅咒朕和皇额娘早逝,这样的人岂配在爱新觉罗家有一席之地,朕可没有那样的善心,朕不废她,实为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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