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哩,那咱们现在就出发,驾……

随着刘叔甩出一记响亮的花鞭,那马儿立刻加快了步伐,奔腾起来。

二娃斜坐在右边的车辕,微仰着头,用细嫩的脸颊感受着迎面吹拂而来的略带些寒意的凉风,心情却无比的欢畅,因为他看见远处一大片如铅块般的云层中,有一道笔直的光正穿透下来,那样子像极了曾经给来宝做过的一把木剑……

像,真像,二娃在心里低吟了一句,嘴角立刻划起了一道很好看的弧度。

……

就这样呀,我又省了一身的力气回到了陇西城哩。

说到这,坐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的老王,终于不再是一副愁苦的模样,脸深深的褶子间就像沾了蜜糖一般,在又浓又稠的蜜汁中慢慢地绽放开来,继而散发出温暖又油光的色彩来……

小刘知道,无论是过去的二娃,还是眼前的老王,洋溢在他们眉梢与嘴角的微笑,并不是因为木剑,也不是因为来宝,而是在失去师傅后一个多月的孤单里,终于可以再一次感受有人陪伴自己的温暖,这才是令二娃高兴的原因呢。

哪怕这温暖,只有短暂的一个晚。

哪怕这亲人,只是假想的亲人,也能驱散他心底深处彻夜难眠的孤独与寒凉。

二娃的心犹如一个空洞的冰窖,需要爱与陪伴才能温暖起来。

一想到这,小刘几乎难以自持地想去握着老王的手,可这时,老王却轻声地又笑了起来,他拿起小刘妹妹一早就剥好的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边巴咂着嘴边继续说道,小刘干部呀,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记得那花鞭的响声哩,响,真是响亮,可是一路,我怎么学也学不会,你说我笨不笨?

小刘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微澜,刚刚伸出去的手慢慢地落在手边的橘子,往老王那边送了送,然后,轻声地问道,那后来呢?是很晚才到的家吧?

是哩,老王回应道,所以半路,我们就在一个小饭馆里吃了饭,还喝了点酒,等到了家,已经是大半夜了。

你会喝酒了,小刘默默地说了一句。

是哩,刘叔非让我陪他喝一点,就是从那时候起呀,我慢慢开始学会喝酒了,嘿嘿……

看着老王愉悦中带着点沉醉的微笑,小刘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这个时候的二娃,才刚刚十五岁啊。

让一个十五岁的娃儿陪着自己喝酒……想必刘叔也是为了二娃好吧?希望他借着麻醉的酒劲儿,慢慢地学会用ChéngRén的方式去适应与忘却……

只是这带着善意的用心良苦,怎么看都仿佛在流露着生活的残忍与冰冷,让小刘在心里面隐隐作痛。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小刘就像是梦游一般,神情恍惚,目光涣散,怎么也集中不了自己的精神,直到过了很久,在妹妹的提醒下,看到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夜里十二点,小刘这才慢慢地清醒过来,趁着老王停歇的空档,匆匆结束了一整天的聆听,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家,小刘躺在自己的床,怎么也想不起老王的后半段又说了些什么,于是,蹑手蹑脚地敲响了妹妹的房门。

等妹妹把那一段故事再一次重述一遍之后,看着哥哥仍旧有些恍惚的神情,妹妹有些担心地问道,哥,你咋了?回来的路你就问过一遍,现在又问一遍,你没事吧?

没事儿,我只是想了解的细致一些。

可是你都问过两遍了,老王还说过一遍。

我……算了,你睡吧,我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尽管小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是隐约中,又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只是这问题是深是浅,是什么,又在说明着什么,他怎么也抓不住焦点。于是,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就像学时温习功课一样,想象着把自己置身于妹妹的重述中,企图用身临其境的方式,再一次体会二娃回到家后的经历……

果然,正如他幻想的那般,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站在小院中央,亲眼看到院门打开了。

然后,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紧接着,那矮个儿的身影打开房门,点了油灯,说道,叔,您先坐,我先去拿些柴火烧烧炕。

——说是矮个子,小刘特意往前走了两步,跟自己对比一下,发现他跟自己只差了一个头的距离,这二娃已经是半大不小的小伙子了。

之后,小刘目睹着两人聊了会儿天。两人的声音含含糊糊,听得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小刘还是清晰地看到,有一种久违的欢笑始终挂在二娃的脸,映在小桌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地闪耀着……

直到两人都睡下了,小刘突然间感觉眼前的灯火一闪,刚刚明灭了的油灯,复又燃烧了起来。

小刘这才发现,躺在二娃身边的刘叔已然变成了熟睡中安详的师傅,而二娃却侧躺着身体,面带微笑,一双乌黑的眼睛饱含着暖暖的深情正注视着师傅的面容……

小刘便知道,他已置身于二娃的梦境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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