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又往崖边走了几步,临风而立,高声喝道:“夜魇魔,你到底是不是缩头乌龟,就看有没有这个胆了!”
说完纵身一跃,竟是跳入万丈深渊。
众人无不大惊,梅胜男更是失声喊道:“成公子……”
君天长老暗暗摇头:“这后生仔激怒魔头,就是为了骗他一同跳下山崖吗,此举未免太过儿戏。”
刑天长老不知该作何评价,只暗叹:“勇气可嘉,却是徒劳,这魔头焉会如此轻易受激……”
她二人不曾听到成欢那一段小声言语,哪里会知道,成欢那一袭话,不但道出了夜魇魔功法上的秘密,而且还说出了他不为人知的师父“鹿山老祖”的大名。
只见夜魇魔怔忡片刻,忽地哈哈一笑:“区区崖谷,佛爷何惧!”飞身而起,竟是赴其后尘,跟着跳了下去!
众人再次震惊,梅胜男却早已慌乱不堪,站在崖边不住喊道:“成公子……成公子……”
那声音急切中带着失落,回荡于两崖之间,经久不灭。
她心头有些堵,从未感到如此难过。刑天长老见了,心生不满,暗想:“梅护卫平时做事严谨,不苟言笑,怎地见了男子也这副模样!如此感情用事,不顾形象,难堪大用!”
脸一板,训斥道:“梅护卫!注意你的言行!这成欢虽不失是个热血男儿,但却愚蠢之极,未先杀敌便自送性命,若非那魔头脑袋也不灵光,他非但救不了我们,反而会死得毫无价值……”
“长老,事实就是成公子先救属下,后又将魔头引下山崖,他以身作饵,让我们免于荼毒,你不感激他也就罢了,怎地又讲起风凉话来。”梅胜男终于忍纳不住,言语回敬。
刑天长老想不到她居然会顶嘴,怒道:“好啊!梅护卫,这就是是作属下的态度?!我看你是被男色遮住了眼目!五迷三道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你才见过他几面?你知道他脾气秉性?知道他有何过往?这还是我们眼中那位克己奉公,坚守职则的梅领位么?你眼中还有没有宫规?有没有把宫主放在眼里?你太令我失望了!”
君天长老见势不妙,打断道:“梅护卫,你且过来为我二人推拿,那魔头掌法怪异,我们这是被封了经脉了。”
梅胜男抽了抽鼻子,走至君天长老身前,委屈道:“长老……”手上运力帮她推血过宫。
君天长老温和一笑:“胜男啊,我瞧那成欢绝非莽撞之人,他敢跳下深崖,未必不是绸缪在先、早有定计呢。”
梅胜男眼睛一亮:“长老,你是说……”
君天长老微微点头。一旁的刑天长老冷哼一声,不屑道:“这崖谷有万丈之深,崖底峰石林立,峭岩突兀,要想活命,除非他……”忽然想到自己曾一掌将男子打下山崖,而他已然经历了一次莫名其妙的安然无恙,连忙住口沉思,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却说成欢跳入山崖,只觉耳边烈风呼呼,眼中景物缭乱纷飞、扶摇而上,但他丝毫不觉惊惧,待得坠落数十丈之后,头顶已被雾霭遮盖,迅速调整姿态,撮唇吐息,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啸。
声音四散开来,接着,一旁崖壁中猛地窜出一只硕大的飞鸟,翅展足有两丈,浑身羽毛雪白,红顶长喙,竟是一只和飞雪样貌极为相似的白鹤。
那白鹤算好时机,迎风而上,直朝男子飞去,只听“啪”的一声,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他。
成欢下落的势头极猛,一人一鹤又往下沉了稍许,这才稳住身形。
成欢轻抚鹤儿脖颈,笑道:“梨白,谢了!”指了指不远处崖壁上凸起的一块儿岩石,说道:“我们去那里等着吧,那魔头或许会跟着跳下来呢!”
又过片刻,夜魇魔果然从高空坠了下来,这魔头看到骑着白鹤的成欢,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怒吼一声,越坠越快,身影最终消失于层层雾霭。
原来,成欢胆敢纵身跳下万丈悬崖,果真是谋定而动的诱敌之举!
此事还要从更早些时候,他在寒冢外遇到的那位男子贺千城说起。
贺千城和成欢在禁地分开之后,用家传秘音术唤来一只白鹤,本欲就此离去,谁知这白鹤竟是罕见地不听号令,不愿飞走,只围着这附近山崖谷壑徘徊。
他确认过这鹤儿并无主人,而他的控兽术素来百试不爽,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附近有他不舍的物事。
明白了个中原委,贺千城也就不再逼迫。
那白鹤载着他在山中飞翔盘绕,带他见识了这临近的落凤山,蟠果岭等奇景妙地,最后他们飞入一道崖谷中时,贺千城忽然就看到有人从高处直直坠了下来。
而这从天而降之人,正是被刑天长老一掌打下山崖的成欢。
贺千城闪避不及,被他一把拉住身躯,而成欢在生死关头根本无法去考虑什么,那鹤儿便是他危机中的救命稻草,必定要攀住,以此来阻止坠势的。
一番忙乱挣扎之后,两人一鹤终于可以勉强保持平衡,贺千城认出来人,庆幸自己救了恩人一命,而从成欢口中得知他是被刑天长老所暗算,更是义愤填膺,骂声不断,听那语气竟是比正主还要生气。
成欢微觉有趣,想到世事难料,两人这番缘分不无奇妙,起了结交之意。
谁知还未开口,身下白鹤忽然莫名骚动,带他二人落地后,对着成欢发出一连串的嘶鸣,看上去情绪十分激动。
成欢又如何知道这鹤儿是何用意,好在一旁的贺千城精通控兽之术,和它一番交流后,说:“恩公,你身上有她熟悉的气味,来自它的伴侣。”
成欢一想便通,从怀中掏出那根从飞雪身上散落的羽毛,说道:“鹤兄,在下与飞雪有些交情,留了它尾翼的一根羽毛权作留念。”一咬牙,如实相告道,“飞雪已然不幸身死,鹤兄节哀顺变。”
成欢本以为它会有什么激烈的举动,谁知这鹤儿仅仅是凑上前去,对着那根羽毛悲鸣两声,接着飞身而起,绕着成欢不住转圈,最后落在他身前,低头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面对这种状况,成欢愈发摸不着头脑,只得又问贺千城。
贺千城面带喜色,笑道:“恭喜恩公……这白鹤名曰‘赤顶仙翁’,是一种罕见的世间灵鸟,能通过人的气息分辨善恶忠奸,它看出你心地善良,而你手上又有它同伴的羽毛,这羽毛等同于我们人类作承诺的信物,故而它认为这是同伴的意愿,决定心甘情愿为你办一件事……”
正说着,却是忽地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暗想道:
“不好!听闻‘赤顶仙翁’一生只得一个伴侣,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一旦其中一个逝去,另一个必会赴其后尘,殉情而死。如今它看上去并不十分悲伤,显然并不是性子寡淡浇薄,反而恰恰是情深意笃,痛苦到了极点!”
贺千城又细细看看了看飞雪的各种体征,愈发确定心中猜测。但他更清楚,“赤顶仙翁”一旦求死,那是万万无法改变的事。
故而也只能暗暗惋惜。
成欢对此全然不知,他对这位新交的鹤友无比喜爱,口中言语不断,又是逗弄又是夸赞,还给他起了个名字“梨白”,梨花似雪,飞舞时自有一种灵动高洁之美,正合了这鹤儿身姿卓绝高逸,令人动容的形象。
很快,一人一鹤便看上去其乐融融,好似多年老友一般。
贺千城见状,愈发担心白鹤,但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看着成欢喜笑颜开,一时间不忍心告知真相。
眼见天光已亮,成欢想起夜魇魔的事还悬而未决,便提出让梨白载着自己,去镇魔坳一看究竟。
梨白要同时负起两人还是有些吃力,故而将贺千城留在原地,带着成欢,飞向高处。
到了镇魔坳附近,一人一鹤悄悄隐了起来,之后他目睹了崖上发生的一切,看到梅胜男命在旦夕,再藏不住,出手救了她。
他曾经听师父谈起过二魔三仙,知道他们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利用这一点,在虚虚实实中,终是将夜魇魔骗下山崖。
成欢事先和梨白约好,让它在空中接住自己,此举极为大胆,毕竟他才刚认识梨白不久。但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面对夜魇魔这种当世大魔,唯有兵行险招,才有一线胜机。
此刻看到魔头怀着愤怒,在身边不远处迅速坠落,终于松了一口气。蓦然又想起西风崖山洞中的几位兄弟,便央求梨白救他们脱困。
梨白没什么表示,但还是矮下身来,请男子坐于躯背之上。成欢以为它答应了,欣然跨上。谁知鹤儿振翅而起,竟是朝着镇魔坳飞了过去。
待得到了崖边,猛地一晃身躯,将他送上平地,紧接着头也不回,一个疾冲,复又扎入深渊。
“莫非是去接贺千城了?”成欢心想。
然而他却是不知,梨白这一去,乃是决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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