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刘先生过得最倒霉的一天。
六十老母久病不愈,孝子不离不弃,这本来在书院里引起了一片同情,但偏偏这事跟妖怪扯上了关系。
他还记得,前段时间,同僚议论纷纷,读书人一身正气,妖魔鬼怪怎敢侵犯,说怕是他德行不端,才惹上了那些脏东西。
这可把刘先生气了个仰倒,只是他还真不敢信誓旦旦地说你们造谣,只得打发媳妇找个道士来,到时候大张旗鼓做个法事,也好证明自己清白。
媳妇听话归听话,到底眼皮子浅,跟他闹,说怎么不真把妖怪给抓了,吵得他脑仁疼,这不,把授课要用的书本落家里了。
眼看升迁在望,授课可不能耽搁,刘先生还得求同僚打掩护,再回去取。
刘先生在心底恨恨给媳妇记了一笔,进刘家这么多年,成天只知道穿衣打扮,好不容易下了个崽都是女孩,他看着就火大,要不是顾及名声和图她年轻貌美,早休掉赶她回乡下了。
要是升迁了就好了,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按耐下烦躁的情绪,刘先生含笑着跟几个认识的店主打了招呼,再从容地回到家门口,习惯性敲了敲门。
起风了,有点凉,临安城今年也不知怎的,自从入了秋就频频下雨,刘先生呼出一口白气,决定还是早点拿到书,回书院里暖暖。
他压根没想到,今年的炭火还没买,家中妻子和老母该怎么度日,就算想到了,估计也不会在意,女人嘛,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不就是都要听他的?
“吱呀——”门倒是开得比他想象得快,难道是昨天跟媳妇吵了一架,今天知道认错了?
刘先生有点得意地抬头,还没来得及挂起笑容,就硬生生僵在脸上——
他看到了他自己!
这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
对面的“刘先生”顿了顿,咧开嘴,扯起一个邪异而疯狂的微笑,明明是刘先生每天照镜子时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此时却瘆得心慌,他不敢细想,那诡异的眼神里隐含着多少恶意,更不敢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等自己,他满脑子只回荡着一句话:
跑!快跑!
这是人类求生欲的本能,刘先生下意识拔腿就跑,秋风在他耳旁呼啸,身后是蔓延的死寂,心脏在这奇异的安静又喧嚣的环境下噗通直跳。
明明还是晴朗的白天,身后却徒然黑暗,刘先生只拿余光扫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再看,恍惚间,有声音喃喃地唱不知名的歌谣。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惊慌失措间,刘先生不停地默念着先圣名讳,以图保佑自己。
刘家门前是条小巷,一头通书院所在大街,一头通住更里面的住宅,刘先生本来想往人多的另一头跑,怎知那莫名的黑暗就是从那边涌过来的,打得他措手不及。
毕竟是自家门口,两边的路刘先生都熟,所以才越跑越清楚一个令他胆颤的事实——他快到小巷尽头了。
刘先生现在只恨自己是书生,手脚越来越使不上力气,绝望地朝后看,却发现另一个“刘先生”居然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有如闲庭信步。
见刘先生终于快跑不动了,一直紧随着他的黑暗徒然破碎,柔和黯淡的阳光重新洒进来,“刘先生”步步逼近,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刘先生从不知道,自己的嗓子能发出那样怪异而沙哑的声音:“临安刘青峰,你上愧天意,下愧父母,可还知罪?”
……
一刻钟后,深巷中,季平丢掉板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刘先生,慢悠悠踱出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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