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笙大声呵道:“好了!”阿黛方才站定了,眼里还在冒火苗,随时有把秋英撕烂的可能。秋英一手挽着头发,一手在那里抹眼泪,抢先哭道:“大家都是伺候人的,为着一碗酒酿蛋,打我……我也不是自己要吃,是拿给先生吃的!“香笙忙安慰道:“别哭了,阿黛不懂事,我替她给你赔不是了。”阿黛气急败坏道:“干什么要你替我陪不是?你知道她怎么说你的!”秋英昂着下巴望了她,看她好意思说出来。阿黛果然住了嘴不再讲下去,胡宗平连忙打圆场:“我看也别计较谁对谁错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互相道个歉,这事算过去了,该干嘛干嘛。”阿黛横了她一眼,叫道:“我道歉?做梦!她给我道歉差不多!我还就不原谅她!”香笙瞪了她一眼,道:“你少说两句!”秋英哭道:“酒酿蛋是给先生吃的,你干嘛不肯给我!还打我!合着什么东西都得先取了你家奶奶?也不看看自己在谁家地界!“胡宗平骂道:”死丫头,没大没小的!为屁大点事打成这样还好意思嚷!让你给我烫酒,烫到哪里去了?“秋英为自己叫屈道:”是她先动手的!“胡宗平道:”你还犟!再犟给我滚蛋!“阿黛含笑向着她吐了吐舌头,恨不能拍手称快,这个时候,屋子里传出来洵殊的哭声,阿黛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香笙道:“真是得罪了。我这个妹妹个性强一点,让你们见笑。秋英伤着哪没?”秋英把后颈露出给她看,上面一道道指甲印,可见阿黛是下死手了的。胡宗平笑道:“没多大事,犯不着为两个丫头打斗伤了和气。你吃过饭没有?今天伍娘不在,我从馆子里叫几个菜来好了。”说着,走出去吩咐听差买菜。秋英撇了撇嘴,重新梳理头发,把烫好的酒拿到厅堂,香笙望着灶台上余下的半碗酒酿蛋,心想那是阿黛死命挣来的,便吃了吧,别辜负她。

不一会儿,听差送了菜进来。胡宗平走到院子里,喊香笙,让她一起来吃点。也不知是否巧合,饭桌上有一道香菇酿豆腐,香笙看见鼻头一酸。从前跟玉凰在一起,常常到馆子里点这道菜,有时候两人闹了小别扭,玉凰说请她吃香菇酿豆腐,那便是和好的信号。玉凰走了以后,她是再没吃过了。

所幸她虽然想哭,眼泪却流不下来,要不然在人家面前哭哭啼啼的,还得费一番解释。胡宗平在那里自斟自酌,见她只干巴巴吃菜,便扬了酒壶问她:“来一点么?”香笙道:“那我陪你喝一点好了。”说着,自去取了酒杯来斟满,同他碰杯,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忙,一仰头喝光杯中酒,又提起酒壶来斟满。胡宗平忙抢了壶去,道:“可不能这么喝,要喝醉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香笙一径跪在他面前,把胡宗平吓得站起来后退两步道:”有什么事?这样是做什么?“香笙道:“姑父还在牢里,恐怕有杀身之祸,时间紧迫,我只好来求你帮忙。“胡宗平道:”你起来说话,起来我便答应你。“香笙道:”一来想问你借笔款子,我那表弟崇孝不懂事,偷人家钱财被抓起来了。我得先把他赎出来。二来想请你务必赶快帮忙救姑父出来,再晚几天,李家那几个孩子就真成孤儿了!“胡宗平想了想道:“行,卖房子的事,我明天答复你。”说着,从皮包里取出来一个钱包,整个交给她道:“也不知道你要多少,这里面的钱,你先拿去用,余下的还我就行。”那钱包鼓鼓囊囊的,看来钱是不会少了。香笙道:“我给你写个借条,将来一定还你。“胡宗平哈哈大笑道:“不用还不用还,为表感谢,以身相许就好啦。”香笙听了一愣,一双手冰冷的,如同坐在潮水里,一个浪头打过来,及至眼前忽然冻住了,她便这样提心吊胆地僵持着。

说话间,见胡宗平放下筷子,踱进里屋,香笙木木的,便也跟着去。还未走到门前,只听见砰的一声,倒把她惊醒了。胡宗平隔着门道:“别担心了,你央我这事我记着呢。保准让你姑父活着走出来。我累了,先休息。”香笙小声应道:“麻烦了。”依旧走回饭桌旁坐下,一身冷汗,活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第二天,香笙拿钱将崇孝领了回去,那裁缝店他自知是不好再回去了的,只得先在家里躲些日子。她记得胡宗平昨天答应过今天给回复的,于是悄悄取了房契,慌慌地跑回去等信。果然到了下午,胡宗平走回来,在窗子外面同她说,卖房子的事成了,他好说歹说,没把价格压下太多,刚好够还民工那边的债务,此外还会有一点点富余。香笙走出来,对他千恩万谢。他挥了挥手道:“不忙谢,要想李老爷平安出来,后边还有大把人需打点。你先把房契备好,明天我叫上崇孝,把人领到登记局去办手续。“香笙让他稍等一等,从里间取了房契出来交给他,胡宗平笑道:”哟,你真是放心我?不怕我拿了你这房契跑了?“香笙道:”我断然不信胡先生是这种人。“胡宗平笑道:”好哇,有你这句话,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跳下去了。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尽力办好。“香笙作势要跪下,胡宗平连忙上前将她两只肘弯扶住了,笑道:“别动不动就下跪,我不吃这一套的。”香笙道:“不,我还要对你磕三个头表示感谢。”胡宗平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不必不必,磕坏了头我会不高兴的。”香笙听他说的这样亲昵,周身有点不爽快,不觉后退了一步,胡宗平便放下手来,改了一种平常的语调道:“那末我先走,你别担心,剩下的事我都会搞定。”香笙问道:“明天卖了房子,他们住哪?”胡宗平道:“你看你,我刚说完我会搞定,你还是不放心。保准不会让他们睡大街,你信我。”香笙一时无话,只好点点头,看他转身去了,脱口而出道:“不吃了饭再走么?”胡宗平头也不回道:“我得连夜上山,召集那些家属开会,再找个见证人,约时间让崇孝做代表把钱给他们……“他走下台阶,余下的话被夜风吹散了,听不见了。

香笙还只是呆呆得立在那里,心想事情会这样顺利,真少不得胡宗平从中斡旋。他轻浮是轻浮了些,倒还有点好心肠。总的来看,这个人还不坏,算是她香笙命里的贵人。她又想到玉凰,他真是狠心,把她一个人抛在这世上,要是他还活着,也许用不着她四处求人了。胡宗平能办到的,他一定会办得更好吧。

屋里响起庚生的哭闹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见对过门帘子摆动了两下,显然是秋英刚刚站在那偷看。她不知怎的有点心虚,怕给人误会她和胡宗平的关系。秋英要是看见了之前那一幕,一定会误会的,那时候他们两个站的那样近。她想走过去跟秋英解释解释,又怕越解释越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急的抓心挠肝的。后来她虽然慢慢把这事忘了,但看见秋英,眼神总是躲闪,仿佛有点怵她,秋英看见她,脸色也是淡淡的,那种神气真像看不起她似的。

那天下午秋英的确撞见了,她既生气又得意,等绿萍回来,便添油加醋地到她跟前去告了一状,说香笙勾引先生,在院子里同先生两个人难舍难分的,末了还问先生不吃了饭再走么,那语气跟女主人似的。绿萍扬起眉毛,仿佛很感兴趣:“哦?他们这样子多久了?”秋英道:“总有一个多月了,前一回见她在院门外边对我们先生拉拉扯扯的,那时候先生还没太睬她,后来胆子大了,趁你不在家,两人在院子中间就敢抱上了,真不害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寡妇门前是非多,太太,我看你还是早早把她打发了吧,省的哪天她翻身做主骑到你头上来了。“绿萍道:“我光听你说,手头上又没什么证据,一时抹不下面子来。哪天你看见他们双双进了房间,再来通报我。我捉她个当场,她自己识趣,便用不着我赶了。“秋英点了点头,心里早有了一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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