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岫喜欢小孩子。

她身边接触最多的,不是打打杀杀的下属便是从不正经的酒肉朋友,多久没跟这么小的娃娃接触过,一时连做什么表情都有些生疏,只笑了笑,不搭腔。

谢佋牵着陈茱的手,把她往秦岫的方向轻轻一带:“阿茱,见过秦大人。”

六七岁的陈茱还有些怕生,一开始扭扭捏捏地要往人身后躲,手里抓着谢佋的衣角,十分腼腆地小声嘟囔:“不……阿茱不要。”

谢佋:“阿茱不是最喜欢漂亮姐姐了么?”

陈茱:“阿茱的嘴……漏气了,难看,怕姐姐笑话阿茱。”

秦岫不解:“漏气?”

谢佋哭笑不得地解释道:“这孩子最近换牙,张嘴便看见个豁口,因此不大愿意跟人讲话,大人莫见怪。”

陈家的小姑娘还挺要强,一听这话反倒有了胆量,鼓足勇气走出来,有模有样地对她行了个见礼,嫩声嫩气地把谢佋的话照搬了过来:“见过秦大人。”

说完还悄悄抬头看了秦岫一眼,小脸通红通红。

秦岫不由得心生怜爱:“不要紧。”

她微微俯下身,笑容和煦地朝陈茱伸过去一只手,女娃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谢佋,小心翼翼地将胖嘟嘟的小手搭进了秦岫的掌心。都说在长大成人之前的孩童时期,每个人都是清一色的不染尘埃,眼里干净地没有世俗红尘半分浊影,纯澈纯白地就像下凡的神仙,秦岫隔着指腹一层薄茧,轻轻捏了捏陈茱的手:“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孩子。”

陈茱听了这话,抿着嘴努力做到笑不露齿,肉嘟嘟的双颊把眼睛都拱地弯了起来。

秦岫突然不合时宜地想道:“不知道将来我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

西南边境最近不大太平,双方闹着玩似的打了几场不痛不痒小战,比耗时还是硬碰硬,平周不如大殷,本来那厢都快偃旗息鼓,到了讲和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队大殷的人马,直接夜袭了平周军队大营。

可惜败了。

败地寡不敌众,擦肩险胜。

那厢这一下直接抓到了小辫子,生龙活虎地押着人来了大殷,表示这件事不是可以不能商量,张口便要和亲。

秦岫皱着眉:“和亲?怎么个和亲法?”

平周男人掌权,与大殷的国质全然不符,真要和亲,那就只能是这边的男人到了那边,从“出嫁”变为“娶”。

其实不过是他们为了掩盖弱势而虚张声势,用来寻求“和平”的手段,互给对方台阶下罢了。

“这件事上,咱们的确理亏。”女皇道,“既然要和亲,那就和吧。定平侯……镇守边关数十年,是时候该回来了。”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头:“至于让谁去……朕头疼,你替朕想想。”

秦岫面有难色,略一沉吟,道:“谢佋殿下是陛下嫡出的皇子,若是就这么草草远去平周,岂非折辱了。”

她顿了顿,继而又道:“长乐王……”

女皇抬手:“不用考虑他。”

俶尔被这么打断,秦岫似乎愣了一下,原本好似布满全身的紧绷一时间全松了下来,默默有些不自在地松了口气,把预备原本要说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那就只能从宗室里选一个出来。

圣上的姐妹并不多,除去成为争位牺牲品英年早逝的,落下病根终身不愈的,或是贬为庶人把下半辈子都交代进大牢里的,便只剩德亲王和一个宝亲王。

按理如此尊贵的身份,在前朝呼风唤雨也不为过,可女皇擅专集权,大约是一路走来受的迫害太多,身边形形色色心怀不轨的小人也多,帝王总会无可避免地有或多或少的疑心病,两位王爷的处境并不如想象里那般只手遮天,反而走了个闲散无权的极端,有时在朝中说上几句话,分量还没品级较高的官员大臣来的具有说服力。

德亲王与圣上是同父的姐妹,因而面子功夫做地一丝不漏,若不涉及权力,日子过得也算优荣,否则也不会让女皇为其甘心损失陆云纾这么一员大将。宝亲王的父亲当年不过是个失了宠的侍君,靠着女儿才在后宫落了一席之地,也算是寿终正寝。宝亲王的作风也和她的处境极为相符——不问政事,只知享乐。她少时沉湎酒色,十七岁成亲,这二十几年后院里又陆续娶了不知多少房,现如今王府的公子少说不下十位。

出生在宗室里的男人,越是尊贵就越是轻贱,越容易成为受人摆布的棋子。头上顶着不同于常人的名头,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与后果。和亲与联姻都是无足轻重的宿命,有些人从出生起就要做好这个准备,若是能寻到良人,或有幸和心上人双宿双飞,那简直是百年不遇的大幸。

去宣旨的时候那位传说中的宝亲王正在设宴,喝地半醉不醒,但见圣旨,宾客立马呼啦啦跪了一片。

圣上似乎很喜欢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戏码,美名其曰为了安抚儿子远赴他国的宝亲王,让她在朝中兼了一个太史的职位,是为等价交换,直到那位幸亏难辨的公子踏上路程,一切都顺风顺水,没有任何不妥与纰漏。

女皇派去王府宣旨的这段时间里,秦岫便“没说让走就不走”地待在勤政殿。

“草芥,牺牲品,家族的棋子,”她的视线随着躬身的角度垂落到自己脚尖,不由得想,“我似乎……也特别痛恨这些字眼。”

“秦卿,”正在此时,女皇笃笃扣了几下桌案,突然问她,“朕要是没记错,你也双十出头的人了,就没想过娶个夫君,成家立室?”

“……”秦岫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一本正经地操着官腔答道:“回陛下,立身安命尚在起步,臣并无此心。”

“这样好不好,”女皇拿指头轻轻磕了一下桌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朕给你指一门亲,你看看,朕的二皇子,够不够格做你秦家的主君?”

秦岫头顶卷过一阵天雷滚滚——一些原本打算做的事总能在意料之前被人堪破般推波助澜一把,不无惊诧道:“……这……”

“有人来报,预州意外发现十万铁骑,”女皇突然转了话头,“朕没有调兵,这十万铁骑又是哪里来的,做什么用。秦卿不妨猜猜。”

秦岫听见这个数字,蓦地心头一惊。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面前喜怒不辩的帝王,略显为难地皱了一下眉:“陛下的意思……臣多少明白了。”

女皇:“朕知你意外,也知道此事过于勉强,爱卿就当,帮了朕一个大忙如何?”

秦岫当仁不让地一下跪:“臣万死不辞。”

本章已完 m.3qdu.com